“她疯癫成这样,又能说什么话,即便说了也是疯言疯语,听不得。”宁如海挥挥手打断宁渊。其实宁香儿说的那些话他能没听出意思?他当然听出来了,可事情既然牵扯到了宁湘与宁萍儿这一对他最喜欢的儿女,他就不得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打算先将事情压下来。
宁渊便是看出了宁如海在打袒护的主意,又怎么可能让他如愿,当即转身对沈氏道:“祖母,香儿姐姐若是真有冤屈,还是现下让她说出来的好,不然若这般草率地将人关进祠堂,等于坐实了姐姐的罪名,即便以后再放出来,造成的后果也无法补救了。
在大周,关祠堂是一种管教家族犯错子弟的严重刑罚。祠堂里有专门教授规矩的教引嬷嬷,他们性格孤僻,手段厉害,人一旦关进去,住在整日不见天日的屋子里,缺吃少穿,还要在祖宗牌位前受罚,即便进去之前是个活蹦乱跳的人,出来时也铁定会变得疯疯癫癫。
当然,身体上的痛苦还在其次,但凡一个人被关进了祠堂,等于是家族长辈认定了他的罪名,传扬出去便是一辈子里最大的污点,对于素来讲究身家清誉的高门小姐来说,这样的污点沾上身,会比杀了她还难受。
宁渊说这番话,自然不是在心疼宁香儿,只是宁香儿如果就这么被关进祠堂,这出戏便唱不下去了。看着宁如海拼命忍住怒火的脸色,宁渊心中不禁快意连连,我倒要看看,你这个护短包庇的父亲,在众目睽睽之下,还能不能不要脸地一直包庇下去!
019 落井下石
之前一直没出声的景逸,这时也开了口,“宁大人,虽然这是你们家的家务事,我一个外人没立场讲闲话,但渊兄弟说得也在理,这种事还是一鼓作气查清楚的好,即便不为渊兄弟自己,这般模棱两可地就把事情定下了,也是对香儿小姐的不公。”
景逸之所以一直作壁上观,连宁渊被挟持了都不为所动,是宁渊提前关照过他,等会无论发生什么事,他只消旁观就好。他虽然不清楚宁渊在卖什么关子,可看宁渊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他才一直耐着性子,忍住了没吭气,现下见宁渊已经化险为夷,还丢了一个似乎是帮忙说话的眼神给他,以景逸向来性急的脾气是再也坐不住了,即刻开腔。
他的声音响起来,宁如海不禁心神一动,他怎的忘了屋子里还有一个景国公世子在场。
这样的场合一旦有外人围观,许多事情就不太好办了,他若是再蓄意维护下去,看在别人眼里,自己便是一个是非不分,自私自利的形象,传扬出去他这张老脸要还是不要。
想到这里,他只能愤愤地一拂袖,回身到沈氏身边坐下,摆正了脸色对宁香儿道:“你想说什么便说吧,若是有半句假话,祠堂你也不用去了,我会直接将你送上城外玉灵山的灵虚寺,让你对着青灯古佛忏悔!”
玉灵山灵虚寺,这是要送她去当尼姑?宁香儿吓得脸色清白一片,立刻浑身哆嗦着不断磕头,直撞得地板砰砰响,慌乱道:“父亲明鉴,女儿说得句句属实,绝不敢有一丝欺瞒啊,那水晶圆子里的毒的确是女儿下的,可女儿完全是听了二哥和萍儿妹妹的唆使,就连所用的砒霜,也是二哥亲手交给我的!”
随着宁香儿的嘴巴像倒豆子一样把整件事兜了个彻底,宁如海的脸色越来越青,沈氏的眉头越皱越紧,柳氏与宁湘宁萍儿的脸色越来越白,景逸的嘴巴,却是越张越大。
宁萍儿的计策原本想得十分好,让宁香儿借着去竹宣堂热圆子的机会,悄悄将一包砒霜藏进厨房里,栽赃嫁祸让宁渊坐实下毒的罪名。这样做原本十分保险,首先宁香儿与宁渊没有旧怨,上门送圆子不会引得宁渊警惕,加上中间又绕了一圈,让人误以为别人要毒害的对象是她宁萍儿,这样即便事情不成,也不会有人察觉到毒药与宁萍儿有关,这世上总不会有人蠢到自己下毒来害自己吧。
可是她千算万算,没算到准备好的砒霜居然被人掉了包,真正的砒霜却进了宁香儿的屋子。原本没有真凭实据,即便毒圆子是宁香儿做的,她只要咬死了不松口,自然不用担什么干系,这也是她会答应宁萍儿的原因,但现在不同了,从宁香儿屋子里找出了砒霜,不明摆着是她下的毒,宁香儿为求自保,哪里还顾得上什么富贵姻缘,满脑子都是供出主谋好撇清自己,拉一个垫背够本,拉两个垫背有赚。
“大致的事情便是这样,萍儿妹妹亲口对女儿说,若是能成功除掉三弟,就能让柳姨娘带着我出席几个月后的行宫春宴,为女儿找一门好夫家,女儿一时被猪油蒙了心,才会跟着他们同流合污,如今女儿房里的砒霜定是二哥藏的,女儿算明白了,他们不过是打着幌子引我入套,其实想要陷害女儿,女儿真是糊涂,若真有天赐良缘,萍儿妹妹怎么可能成全我,只怕她自己眼巴巴地贴上去还来不及呐!”宁香儿哭得涕泪横流,额头已经磕得红肿一片,“父亲明鉴,女儿冤枉!冤枉!”
“你……你不要血口喷人!”宁湘紧张道:“父亲,这丫头简直疯了,自己下毒害人不成,死到临头还不忘栽赃陷害我和妹妹,父亲千万别信!”
“老爷,这是栽赃陷害,萍儿只得十三岁,还是个孩子,哪里能想出这般阴谋诡计,明明是香儿这丫头在胡诌!”柳氏也急切道。
双方互相攀骂,咬成一团,直听得宁如海太阳穴跳个不停,他深吸几口气,对宁香儿道:“你说事情是湘儿与萍儿指使的,却也只是一面之词,可有别的证据?”
“还有画眉和珊瑚!”宁香儿一指身后的两个丫鬟,“他们,他们可以作证!”
哪知她话音刚落,画眉与珊瑚却立刻如捣蒜般磕起头来,“老爷,奴婢们什么都不知道,奴婢们只是听了香儿小姐的吩咐,要将一包东西藏进竹宣堂,末了还要作伪证说看见了一个奇怪的丫头进出厨房,其余的事情,奴婢们什么都不知道啊!”
“你们……”宁香儿满脸呆滞,她这才想到,宁湘来找他说这些事的时候,是特地让她屏退了下人的,而事后她也没有对身边的丫鬟多言,是以画眉与珊瑚虽然参与其中,却并不知道内情。
宁如海明显松了一口大气,“既然你拿不出别的证据,空口白牙的话谁都会说,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在狗急跳墙,栽赃湘儿与萍儿。”
“父亲,证据这东西,你若是不去找,他是不会主动蹦到你眼前的。”宁渊忽然冷不丁地开腔,“既然香儿姐姐说得这般言之凿凿,渊儿认为,很多事情不会空穴来风。”
宁如海瞧他一眼,“你待如何?”
“就请父亲,差人上二哥的居所查上一查。”顿了顿,他又道:“不光二哥,连柳姨娘和萍儿妹妹的屋里,也得细查一番。若香儿姐姐所言属实,那总会找出一些蛛丝马迹,若香儿姐姐真的在狗急跳墙胡乱攀咬,也可证明二哥和萍儿妹妹的清白,省得日后有人拿着这些话头来再生是非,坏了二哥与妹妹的清誉。”
“居然想搜我的屋子?”宁湘险些跳起来,破口大骂道:“宁渊,你好大的胆!”
“二哥,三弟也是为了你们着想,不然怎么证明是香儿姐姐在诬陷你们呢?”宁渊眨眨眼,满脸无辜,“还是说,二哥屋子里真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吗?”
“你……”宁湘脸色一片通红,竟是半句话也反驳不了。
宁萍儿也道:“父亲,哥哥与萍儿明摆着是被冤枉的,搜屋这耻辱太大,哪怕能证明清白,今后我们兄妹必定会为人耻笑,又要如何在这宁府里立足?”
“萍儿妹妹这话好没有道理。”宁渊轻声道:“我的屋子搜得,香儿姐姐的屋子搜得,怎的到了萍儿妹妹这里却搜不得了?我自问是个脸皮薄的,都不怕这些,尚能活得坦坦荡荡,萍儿妹妹又在怕什么?”
一句话,即挤兑了宁萍儿,暗骂她脸皮厚,又在提醒宁如海,我宁渊与宁香儿的地方都被搜过,若是你不搜搜宁湘兄妹的,便是实打实的偏心。
“管家。”宁如海不得已看了管家一眼,管家神色一凝,第三次带人走了。
宁湘紧紧握着拳头,看宁渊满脸含笑的模样,真恨不得一拳上去招呼得他口鼻淌血。宁萍儿缩在袖子里的小拳头也是紧握着的,不过同宁湘的气愤不同,宁萍儿是在紧张。
她已经看出来了,宁渊怕是早就看透了他们的计策,并且将计就计,下了个套等着他们来钻,被掉包了的雄黄散,还有莫名其妙出现在宁香儿屋里的砒霜,少不得便是宁渊的手笔,而他既然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把东西放进宁香儿的卧房,那么自己的卧房呢?
可想了想,宁萍儿又觉得不太可能,她与宁湘的房间不必比宁香儿。宁香儿地位不高,屋子里服侍的下人也少,自然容易被人偷摸进去,但柳氏的荷心苑丫鬟婆子成群,屋子里更一直有丫头随侍,哪里容得外人擅入,更别说宁湘这个最得宠少爷所住的常辉堂了。
想到这一层,宁萍儿不禁也放松下来,是了,宁渊就算有阴谋诡计也没有那个机会,他一定是在虚张声势,自己根本不用怕。
管家这次去的时间十分长,毕竟有三处地方要搜,屋子里茶水上了三遍,炭火换了一轮,才见着他回来。
宁萍儿见管家两手空空,不禁松了一口气,想必没搜出什么。
事实也不出她所料,管家冲宁如海拜了拜,“老爷,二少爷与萍儿小姐的屋子里干干净净的,什么东西都没有。”
宁如海脸色一喜,“这么说便不干湘儿与萍儿的事了?”
“父亲,我便说我与妹妹是冤枉的,全是香儿在满嘴胡诌!”宁湘心里的石头落了地,不忘满脸得意地望向宁渊。
可管家接下来的一番话,又让所有人都愣在了当场。
“只是,奴才们从荷心苑三夫人的屋子里……”管家露出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慢吞吞地从身后的下人手中接过一个长条形的红木盒。
看见那红木盒的瞬间,柳氏浑身剧震,险些要站不住。
宁萍儿注意到了柳氏的变化,心里忽然咯噔一下,盒子也在此时被管家打开了,管家抖着一双手,从里边拿出一个用稻草扎的小人。
小人有半尺大小,做得有鼻子有眼,正面贴着一张写有生辰八字的纸条,浑身插满了银针。
“天哪,这是厌胜之术!”屋子里的姨娘们一阵骚动,无数双眼睛惊恐地看着管家手里的东西,而柳氏,则两眼一翻,浑身颤抖得快要晕过去了。
她怎的忘了自己屋子里还有这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