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日,怀袖向康熙请过了安,便带着福全和映雪向慈宁宫去给孝庄请安。
金丝御撵渐渐靠近慈宁宫,怀袖心里不自觉涌动着些许的不安。
初入宫时,在慈宁宫的静好,怀袖至今依然眷眷不忘。
世事更迭流转,在她被责去尚衣局后,怀袖时时想起当日整宿跪罚在慈宁宫外,以及孝庄肃然的神情,心中不觉渐生愧意。
总觉自己一时的鲁莽行事,却深负孝庄的照拂教诲,故而提及慈宁,心存忌惮。
如今,她既已授谕入了后宫,面对太皇太后已是迟早的事,只是一直回避于心的往事,再次强行推在自己面前逃无可逃时,她依然心有惴惴……
“主子,咱们到了。”
就在怀袖胡思乱想的时候,锦帘外传进映雪的声音,紧跟着,轿撵缓缓落在了青砖上。
怀袖挽扶着映雪的手,站在慈宁宫正殿前,仰目向上望,凝视提了慈宁永寿四个大字的竖行匾额,深深呼一口气,跨步向开启的金钉朱门内行去。
手扶着映雪的手臂,花盆底儿清脆的声响踩在垂花门往后殿暖阁的青砖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沿途但凡遇见的宫女太监,无不小心垂首,给怀袖请安行跪拜大礼,连新进的慈宁宫掌事太监贵荣也同样如此。
贵荣是第一次见怀袖,却是格外的客气,远远地就跪在地上给怀袖行礼请安。
先前的张公公,是怀袖初入宫时认识的第一个掌事大太监,在孝庄面前服侍已有七载,当初她还是奉经侍女时候,张公公也是极亲和好处的。
却没想到,那么和善的人,竟是外人安插的眼线,险些置她于死地。
听闻孝庄当天命人将其送去了慎刑司,本想拷问出幕后指使,却不料当晚,在慎刑司一众侍卫的眼皮子底下,竟然被人灌了水银毒丸,暴血而亡。
如今这个贵公公,是顶替了张公公的缺,说来,怀袖也算是他的贵人了。
看着眼前的贵荣随和笑靥,怀袖只淡淡勾了勾唇,照例令映雪赏了二十两银子,径自向内殿行去。
门口依然立着一身青衫的竹青,瞧见了怀袖,只瞅着发怔,映雪低声嗔道:“还愣着,见了毓妃娘娘还不赶紧磕头!”
竹青这才反应过来,即刻喜盈盈跪地给请安。
怀袖松开映雪的手,亲自向前附身将竹青挽扶起来。
竹青没想怀袖如今已封了妃,依然如此,激动地一时无语,只微红了眼圈望着怀袖。
怀袖至今仍记得,长跪慈宁宫阶下的那晚,竹青冒着被杖责的危险,偷偷给自己送出去两个肉包子,当时,也是这般红着眼圈儿望着自己,神情却已大不同。
从随身的荷包里取了两个莲花金锭子放在竹青手里,不待她推拒,怀袖用手按住,转而笑问:“老祖宗可歇着么?”
竹青摇头,低语道:“正跟姑姑闲叙呢,娘娘请进去吧!”
说完,竹青扬声向内禀道:“毓妃娘娘来给老祖宗请安了……”说罢,为怀袖高高将帘笼挑了起来。
此时的孝庄,正与苏麻喇姑闲叙佛经故事,听闻竹青奏请,将手中的掐金丝放大镜缓缓放在经卷上,抬眸看向门扉。
苏麻喇姑也缓缓起身,只见帘笼高高挑起,怀袖低垂了眉睫,跨步走进暖阁。
未见一年有余,眼瞧着如玉一样的人儿再次立于自己眼前,孝庄仔细打量怀袖通身,最后,慈和的眸光落在怀袖略显清瘦的玉颜上。
究竟还是变了,孝庄心中轻叹。
怀袖眼下以妃嫔的身份觐见请安,按照宫里的规矩,第一次要行三叩九拜的大礼。
眼下怀袖尚未正式受封妃诏,按照昨日训教嬷嬷嘱咐的礼制,只磕三个头即刻。
磕过了头,怀袖并未立刻起身,跪着转向身后。
映雪即刻端出怀袖亲手做的梅花烙放在怀袖手上。
怀袖缓缓将钧窑的嵌金古玉龙纹盘高高奉过头顶,呈于孝庄近前,轻声道:“这是今年新开的红梅蕊制成的梅花烙,臣妾亲手做了请老祖宗品尝。”
怀袖说此番话时,心里忐忑如怀揣小兔般,只担心孝庄仍记着前事,看都不看一眼。
孝庄静静看着怀袖呈在自己面前,晶莹如玉的梅花烙,眸光向旁侧的苏麻喇姑暗示。
苏麻喇姑笑着走至近前,接过怀袖手中的盘子放在孝庄门口的小炕桌上,附身亲手将怀袖由地上挽扶起来。
“可算是又回来了,老祖宗这厢的茶水点心,算是又有着落喽!”
怀袖因孝庄始终未用点心,心中惴惴不敢不抬头,紧张的芙白玉颜不自觉染了两朵红云。
侧眸看向小炕桌,发现孝庄面前的经文,竟依然是自己先前抄撰的。
孝庄静静望着怀袖,片刻,方才淡淡过:“如今,你已晋为毓妃,来,让我仔细瞧瞧。”
怀袖心里一紧,松开苏麻喇姑的手,缓步向孝庄炕沿行去。
行至炕边站定,孝庄抬手伸至面前,怀袖缓缓将手放在孝庄手上。
孝庄虽然年近八旬,手却依然白皙柔软,掌心温暖宽厚,触之,令人不自觉便心生安稳。
“还是这么瘦,万岁爷这般疼你,你身上若再不添些肉,他怕是更要挂心了。”孝庄说着,轻轻放开怀袖的手,淡淡道:“方才说了会子话,倒有些渴了。”
怀袖闻言,即刻回转身,瞧见旁侧的圆桌上摆放着暖着的新茶,行至近前小心斟了多半盏茶,双手端着奉于孝庄面前。
这一次,孝庄唇边含笑接下怀袖手里的茶,浅呷一口,缓缓放在了桌上。
“素闻皇上疼你疼的紧,我先前也只以为他多半需等年后清芷宫修葺好了,再下封妃诏,可谁曾想,他竟也如少年心性,猴急地便下了口谕,生怕人抢似得,早早将你收进了后宫。可见,是一刻也等不得了!
如今虽然口谕已传,可既未颁诏,也未赐宫,你可觉着委屈?”
怀袖轻轻摇头:“万岁爷隆恩浩荡,怀袖已深怀感念,不敢再求它想!”
“万岁爷的确待你格外不同,恨不得学如当年的汉武帝金屋藏娇。
我曾劝过他,宫妃入住乾清宫,尽管是偏殿,也有失体统,可万岁爷却以你尚未颁诏,且寝宫未妥为由,连我的意思都驳了!
他六岁登基至今,除了对待已薨的赫舍里皇后,再没对谁这般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