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份燥热,伴随着一颗心,扑通扑通乱跳。
夏夜、炫舞的十指、不停起跳坠落的黑白钢琴键、晕黄而又明亮的舞台灯光、起此彼伏的呼吸与掌声,这些一切都是真实发生的,而那份遥远的思念,却显得让人有些恍惚。
那是个有始无终的故事,让那个沈岁进的青春期,被这个骤然而止的尖锐故事,撞碎了一个角。
那不仅仅是普通的一个角,而是像一篇完整乐章,丢失掉渐入佳境最值得期待的高潮片段。她的青春,成了丢失重要片段的不完整乐章。
直到整场演出结束,沈岁进都没见到薛岑口中的那个人。
而薛岑,正台上台下,接受着无数的鲜花与热捧。
沈岁进装作不在意的样子去恭喜薛岑,目光却在涌动的人群里扫荡。
薛岑把沈公主这份自以为骄傲的矜持尽收眼底,揽过她的肩头说:“今晚庆功宴,我定了后海新开的一家酒吧。”
沈岁进心不在焉地说:“跑那么远?”
薛岑:“游一鸣挑的,他哥们儿是里面一支驻唱乐队的主唱,算是帮他朋友捧个场。”
沈岁进:“你驾照考出来了吗?”
薛岑:“上个月刚考出来呢,你怎么知道我要开车啊?”
沈岁进指指游一鸣手上的车钥匙:“游一鸣他们家没买车啊,哪来的车钥匙,肯定是你的。”
薛岑:“你眼睛可真尖。”一边说,一边还在喉咙里发出低低的闷笑声。
沈岁进知道她那笑声是什么意思,还不是嘲讽她嘴上装作不在意,但眼睛却一直往人群里瞟。
薛岑:“那我们赶紧去后台换衣服吧。不过,你带来的那个女的,是怎么回事?”
说的是陆之瑶。
薛岑讨厌死她盯着游一鸣看的眼神了,就跟没见过男的一样。
游一鸣身上有一股独特的忧郁气质,第一眼看到他的人,很难不被他那份独有的清冷贵公子气息吸引。薛岑爱死他身上这份忧郁,也恨死这份忧郁了。
这世界,没有任何一个人会像薛岑那样心疼游一鸣的过去,就连游一鸣的生母胡锦绣都做不到。她的软弱无能,只会让她在无赖的丈夫和优秀的儿子中间,不断被牵制拉扯,做不出任何英明的决断。
薛岑不一样,她像一束光照进了游一鸣的生命,她用自己最直白的热情和勇敢,竭尽全力去填充游一鸣心里的裂缝。
忧郁少年的终结者,是明媚少女。
沈岁进觉察到陆之瑶的眼睛,一直肆无忌惮地锁在游一鸣的脸上,人是她带来的,颇有些自己来砸场的尴尬,压低声音在薛岑耳边说:“是我徐阿姨的亲戚,没听过音乐会,跟着我来开开眼。”
薛岑问:“那一会去酒吧也带她?”
沈岁进:“她不认识路,也没法一个人回家啊?”
薛岑耸耸肩:“我不介意绕一圈路,先把她送回去。”
沈岁进噗嗤笑了出来:“放心吧,你家游一鸣老实着呢,谁都拐不走。”
薛岑被她这么一说,脾气上来了,觉得一个外地来的丫头片子,还敢在她眼皮子底下作法呢?去就去,谁怕谁啊!
然而沈岁进做梦也没想到,今晚带陆之瑶去酒吧的这个错误决定,不是让薛岑气到吐血,而是让她自己,被陆之瑶一直在自己面前抢戏,而怄到快昏厥。
第47章
国内最早一批玩摇滚的乐队,曾经在后海这条酒吧街上风靡一时,至今余热不减。
电音重金属配合着幽暗冷酷的灯光,舞池里摇头晃脑的都市男女,情绪得以空前释放。
摇滚乐是什么时候火起来的?好像就是近十来年吧。
游一鸣在酒吧的台上和他的朋友勾肩搭背,偶尔帮着贝斯手调音,偶尔去检查音箱的接线。沈岁进看直了眼,她没发现游一鸣原来也这么有音乐天赋啊?
眼睛转去看薛岑,游一鸣真不愧是近朱者赤。
薛岑去吧台点了几杯鸡尾酒,抬手看了看腕表。
九点半了,人怎么还没来呢?
沈岁进点了个果盘和一碟牛肉干,眼睛故意不看薛岑,像是没注意到她刚刚看表后张望的动作,捡一些车轱辘话说:“薛岑,你刚领了成年人的身份证,怎么像是对酒吧这么轻车熟路啊?”
进酒吧得凭身份证,很多大学生没成年想借机混进来都不行。不过这家店游一鸣提前打过招呼,酒吧门口的迎宾就没有检查身份证。
薛岑:“我们音乐学院的女生爱泡吧,有的还来这条街上做驻唱呢。一晚上就能挣一二百。她们勤快,一星期来这唱三五天,一个月的生活费就有了。”
陆之瑶被薛岑嘴里吐出的数字震惊到了,惊问:“一晚上能挣一二百?!”
薛岑冷不丁的看她一眼,觉得她聒噪:“一二百不算多吧。”
陆之瑶被怼的无话可说。要知道,她老家小县城,大学生暑期出去兼职,一个月老板能给开两百块的工资,就说明这老板已经够厚道的了。
一晚上能挣一个月的钱,还不多吗?北京人还真不把钱当钱啊?
酒吧的服务生端了一碟沙爹牛肉干来,薛岑催他赶紧上鸡尾酒,一晚上没喝水了,就想喝点带冰的饮料。
沈岁进说:“你家游一鸣,什么时候玩上摇滚的啊?”
薛岑:“他有时候上学校来找我,我们一起在操场逛,他老看见操场的草坪上有学生自建的乐队在那唱,有时候就上去搭腔,一来二去的,就和那帮人混熟了。等会让他上去喊两嗓子,那低音炮,你别说,还挺正。”
沈岁进:“你们两口子,是要在音乐事业的道路上一去不回头啊?”
薛岑:“那可拉倒吧。他呀,就是玩儿票性质。回头就又钻进了他的纳什均衡理论里,我觉得他学习那么钻,有点其他的兴趣爱好也挺好的。不过他妈不让他在家里练吉他,说是老房子隔音差,容易吵着隔壁的左邻右舍。”
京大家属院的老平房,隔音是不怎么样。这屋说话,就跟墙壁有传声筒似的,那屋能听得一清二楚。
听说胡锦绣和游大林终于领了离婚证,沈岁进说起胡锦绣来,都是神清气爽的:“游一鸣他妈离了婚还好吧?”
薛岑瘪起嘴:“别提了,他妈是还好,架不住他爸烦人。他爸和那个澳门女人,还在一块儿呢。两个成年人,游手好闲的,也没什么正经营生,一天到晚的,还祸害孩子。游一鸣他弟,就那个小的,今年马上快六岁了,连小学在哪读,他爹都还稀里糊涂的。那孩子不错,打小就和游一鸣亲,怪可惜的,两个垃圾父母,是怎么生出那么好看又懂事的小孩儿呢?”
那个小男孩,沈岁进也见游一鸣领出来玩过。黏游一鸣黏得紧,游一鸣在前头给他去买雪糕,薛岑领着他在原地等,他就委屈得跟什么似的,一张小脸想哭又不敢哭,巴巴儿含着泪,望着游一鸣离去的方向。等游一鸣拿着雪糕重新出现在他的视野里,小孩儿撒丫子就甩掉薛岑的手,跑去找游一鸣要抱抱。
造孽啊,提起那两个垃圾人,薛岑心里就来气。
“有时候我都心软,想劝游一鸣让这孩子把户口落在他家算了,好歹能有个学籍,在北京上学。可我转念一想,游一鸣他妈太软弱了,这孩子又这么懂事,到时候处出感情来了,难免他妈放不下手。我都替胡阿姨叫屈,她做女人图什么啊?离了婚还得替前夫养孩子?!不如就狠狠心,早点断了这份牵扯。现在正是出国热,到时候游一鸣去美国了,我们俩在美国能适应,就试试能不能把他妈也接到美国一起生活,正好避一避那对烦人的男女。”
“现在北京房子贵了,家属院的房子政策改了,也能允许在市面上出售。游一鸣去美国留学,是不是得把房子卖了?”沈岁进知道的,胡锦绣这么多年,除了打着几份散工,平时家里的开销,多半还是游一鸣替人写专利赚的。
沈岁进记得,她在金融街的那些房子,这几年间已经涨过一波价,特别是店铺的租金,水涨船高。沈岁进让自己的大姨妈帮自己找了个职业经理人,专门管收租这块的账。平时她是不怎么去查账的,但有时候翻一翻,也能察觉出市面上房价和租金的走向。
“是打算卖房子呢。可卖了房子,胡阿姨住哪儿又成了问题。我想先让我爸资助游一鸣出国,左右这辈子我也没打算嫁给其他人。我和家里商量过了,如果我和游一鸣去了美国,我们俩大学毕业还在一块儿,我们就领证。”
“这么多年,你爸终于看上游一鸣了?”
薛岑咧嘴笑了一下:“那你可低估我爸了,老头子倔的很。不过看人也不能光看家庭,游一鸣学习成绩还不错,特别是知道了他靠着给人写专利,能养活他和他妈,还能给自己支付上大学的学费,这学期又拿了国家奖学金,我爸这才稍微拿正眼瞧一瞧游一鸣。”
沈岁进:“我说呢。薛叔叔那么大的脾性,没那么好说话啊?不过他这人嘴硬心软,你和游一鸣谈了这么多年,除了高二那会知道你俩处对象,你爸坚决不同意,关了你一个月之外,其余的时间,他也算睁只眼闭只眼吧?”
说起高中那阵早恋被发现,自己差点被她爸给打死,薛岑至今心有余悸:“我爸这人窝里横。别人父母知道儿女早恋,是去打断对方家小子的腿,他倒好,先拿我开发。”
沈岁进笑话她:“要是你爸知道,当初是你先追的游一鸣,估计还够你喝一壶!”
服务生端来鸡尾酒,陆之瑶见她们闺蜜聊天,完全插不上话,就和服务生搭话:“这些花花绿绿的饮料,是什么呀?”
薛岑瞟了一眼她已经招呼过去的爪子,还没来得及拦下,她已经仰脖子把一杯酒全灌进了嘴里,两个腮帮子鼓成了充气后的河豚。
陆之瑶没喝过鸡尾酒,看着五颜六色的饮料,还以为是果汁,没想到居然里面有酒精。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把嘴里的鸡尾酒吐出来,还是该咽下去。
薛岑无语至极,用眼神拷问沈岁进:你从哪整出来这么个活宝?
还是服务生眼疾手快,赶紧端着空餐盘,递到陆之瑶的嘴边,陆之瑶实在憋不出,一口气把嘴里的酒,全吐在了餐盘上。
“老天,你没事儿吧小陆?”沈岁进以为她醉酒,心想:能被鸡尾酒给撂倒的人可不多。
陆之瑶苦着一张被酒精灌红的脸,龇牙道:“能给我点水吗?”
沈岁进招手让服务生去给陆之瑶倒一杯矿泉水,拧头对她说:“你去洗手间漱个口,酒精容易蒸发的快。”
看着陆之瑶离去的背影,薛岑松了口气,好不容易和沈岁进说话能自在点:“她身上的裙子,有点眼熟,你的吧?”
沈岁进点点头,眼睛看着台上的游一鸣:“嚷着要来听你的音乐会,可把她兴奋坏了,没准被你这么一熏陶,又能多一个有音乐细胞的人才出来。”
薛岑一点好声气都没有:“穿着袈裟不像个和尚,你的衣服还是你穿好看。她再拿眼睛那么直勾勾地盯着游一鸣,我就真把她的眼珠子挖下来,一点儿不跟她客气!”
沈岁进打算一会儿和陆之瑶商量商量,确实这样一直盯着人家的男朋友看,不礼貌。
可没等陆之瑶回来,酒吧门口钻进来一个人影,让薛岑直接从座位上跳了起来——
“陆威,往这坐!”薛岑冲陆威招手。
陆威?沈岁进茫然的转头看向门口。
天……她都多久没见过陆威了?
上回见面,还是初二那年,之后陆威就弄了个非洲籍户口去国外了。
沈岁进惊到下巴都快脱臼,原来薛岑说的,今晚要见的老同学是陆威啊……
一层淡淡的失落笼上心头。
是的,失望,偌大的失望。没有什么能比失望两个字,更能形容此时此刻沈岁进的心情。即使和多年未见的老友重逢的那份喜悦,依然冲淡不了那种寂寥的失落感。
沈公主脸上浮现的失望终于不再藏于心中,薛岑了然于心,快憋不住了,直接问陆威:“单星回呢?你不是从香港转机,和单星回一个航班回来的吗?”
沈岁进猛然抬头——
薛岑说什么?单星回……!
心脏突然吃满了油老虎,跳动频率堪比跑车的发动机嗡嗡震动。
陆威抓起胸口被汗濡湿大半的t恤,扇了扇,大老远地喊:“他说去拿点东西。”
沈岁进听见陆威在说单星回,浑身的血液仿佛逆流一般,背都僵直在那,动弹不了。
沈岁进疑惑,薛岑是怎么和他们联系上的?这么多年的失联,他们究竟是怎么重新联络的?
薛岑憋笑憋的快不行,赶紧给沈岁进全招了:“班级q/q群里都快炸翻天了,是不是只有你不知道,陆威和单星回准备回京大上学啊?”
q/q是去年深圳那边一个公司,推出的社交聊天软件,一经推出,就火遍大江南北。沈岁进平时上网的时间不多,打开电脑,最爱玩的就是单机版的扫雷游戏。
迷迷蒙间,沈岁进想起来薛岑是给自己注册过一个q/q号,可是除了薛岑帮自己注册的那次,她再也没登过自己的q/q号,甚至连账号和密码都不记得了。
“你被盗号了,你还不知道吧?”薛岑笑得不行。
沈岁进被蒙在鼓里。
“什么盗号?”
“就是你的q/q号密码被别人破译了,别人登了你的q/q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