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人都说,就是因为胡锦绣克他,所以这么些年他在赌场上手气才那么差。
常常,输了个满盘精光的游大林,回家再一看到她那走路都含着胸,不敢抬头挺胸的窝囊样儿,就越看越不耐烦,越看越想拿夹煤球的铁钳子狠狠砸死她算了。
天生一副垂头丧气的丧门星样子,怎么会不触他的霉头?!
不像他在澳门找的女人,好歹还旺了他几把。
就因为胡锦绣,连带着胡锦绣生的,游大林都不爱拿正眼瞧。
游大林这会,却渐渐地有点怵起儿子,觉得游一鸣那沉潭一样的眼里,除了有恨,还有哪经年不化的寒冰。
游一鸣看他时,是完全冷漠的,不带一丝情感的涟漪,就那么平淡无奇,仿佛看一个死物一样观摩着他,这哀如死水的眼神,让游大林的后背都不禁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一个人有爱有恨,那便是有了牵绊,有了牵绊,就可以拿捏。
可这么半大点的孩子,朝气全无,浑身散发出垂垂腐朽的将死之气,游大林突然醒悟,这个儿子多半是废了,将来给自己养老送终,铁定是指望不上这木疙瘩一样的人了。
人心一旦死了,你就是再死皮赖脸的躺在他面前撒泼,他都能眼皮一跳不跳,狠狠地从你身上踩踏过去。
游大林深谙这个道理,便明白游一鸣这儿,是铁桶一块,根本无从下手,能钻的空子,只有胡锦绣那个软柿子。
游大林好汉不吃眼前亏,继续兜缠下去,再有这来路不明的女人撑腰,没准今天真把自己送进局子里去,于是决定走为上计。
临走前还不忘继续虚情假意一番:“一鸣,回头爸再来看你,这个家,咱们不能散!”
徐慧兰被他这句话恶心得嘴里都要倒出油花,直呛他说:“你当这是哪?回头你再来,我直接报案,没有人伦的东西,连自己的老婆孩子都坑,活腻味了,阎王殿都嫌你脏!”
第41章
这个年,家属院过得不太平。
年三十晚上,巷子里飘着肉香味,炮仗声一阵又一阵,前两天刚下过一场雪,墙沿上堆起一层厚厚的雪被。
先是吾翠芝这边,望穿秋水,也没能等回来去了上海的张强;再是喝了酒的游大林,又上胡锦绣那发了好大一通酒疯,听说那孩子还在医院里治着,但因为交不上欠的款,医院正想方设法的联系游大林,好把孩子撵出去。
徐慧兰准备领着沈海森和沈岁进,上娘家去吃年夜饭,刚发动了汽车,车轱辘又不知道被哪个王八蛋给卡了大铁钩,弄得轮胎直接爆胎。
沈海森说:“喊你早出门,这下好了,你妈家离这二十几里路,咱们仨走路过去都赶上吃明天的早饭了。”
徐慧兰倒是不疾不徐,心态平和地说:“我骑你的自行车,你去跟老单借一辆来,你骑他的,闺女坐你后头。”
沈海森咋舌,大冬天的,亏他媳妇儿想的出来,骑二十里路去丈母娘家吃饭?
人没冻死在半道就不错了,这顿饭,他宁愿不吃。
“要不还是上锦澜院那吃?”沈海森小心的提议。
“别了吧,爸妈不是明天一早的飞机去海南,原来说好上我妈那吃,突然变卦,不折腾他们了。”
本来两老订了前天的航班飞三亚,结果赶上暴雪,又改签成大年初一走了。
一家三口在爆胎的车子前僵持。
单琮容去学校外头的小商店打了点麻油回来,见他们仨衣冠楚楚的,横在巷子前,招呼道:“你们上外头吃饭去?”
“单叔叔。”沈岁进和单琮容打了个招呼。
徐慧兰给沈海森使了个眼色。
沈海森不情不愿地问单琮容:“老单,你家自行车能借我使使不?”
单琮容笑话他:“你跟我什么时候这么客气了,拿呗,多大点事儿!”
徐慧兰满意地露出微笑,“谢谢啊单大哥。”
单琮容盯着瘪了气的车轮子,明白过来,“这又是哪个孙子在轮胎上做文章了吧?嘿我说,好好的这车停在路边,马路这么宽,碍着他什么了啊?”
徐慧兰:“我也闹不明白,这院儿里有车的又不止我家,怎么专盯着我的车下手呢!”
沈海森:“人红是非多呗。”
自从徐慧兰那次替胡锦绣在家属院里出了头,好家伙,谁不知道现在徐慧兰外号徐青天。
这事儿甚至惊动了沈怀民,特地给校领导们开了个小组会议,布置家属院的安防措施。
这院里住的,绝大多数还是本校的教职工,学校有义务保障家属院里住户的人身财产安全。
沈怀民是欣赏徐慧兰的,觉得这姑娘品格正直,为人仗义,不愧是将门虎女。
但沈海萍却觉得徐慧兰做事出挑了点,人家家里头的事,能不掺和就尽量不掺和,毕竟他们这样的人家,行事作风,不出错,是第一要义。
年底来回送礼的多,沈海萍家里堆满了山珍海货,年二十八的时候,喊司机拉了小半车的年货送到沈海森和锦澜院那。
这是徐慧兰嫁到沈家的第一个年,沈海萍有心惦记着弟弟一家,别叫徐慧兰觉得婆家冷落了她,于是二十九这天,又让司机接了徐慧兰和沈岁进一起去百货大楼买年衣。
听徐慧兰说,年三十晚上,她要领沈海森爷俩上娘家过,沈海萍便在逛街的时候,又挑了点伴手礼,让徐慧兰带过去给亲家两位长辈。
这位大姑姐不仅嫁的好,就连出手都很阔绰,大包小包的干鲍、干海参、燕窝、野人参,几乎名贵的食材,都替徐慧兰备齐了,可眼下车子爆了胎,后备箱的这些东西,也就让人犯了难。
骑自行车要轻装上阵,可不多带点东西回娘家,又显得不合适。
回头家里两个嫂子,又得说她没礼数。
徐慧兰内心挣扎了两下,头疼的说:“还是不去了吧,咱们仨在家过。单大哥,不着急借你车了,我寻思这路上还有积雪,骑车没准会打滑,不安全。”
“成,赶明儿你要借,随时上我院子里拿。”单琮容急着把买回来的麻油送回去给段汁桃拌凉菜,也不敢多耽搁,寒暄两句就往巷子里走。
*****
吾翠芝年三十还盼不来张强,哪还有心思张罗年夜饭,连饺子皮都懒得擀,老张气的吹胡子瞪眼,大骂:“白眼儿狼!年三十还害的他老子这么寒碜!”
吾翠芝抹了眼泪说:“都怪你要把他送去上海,这下倒好了,姓舒的狐狸精,把你儿子的魂儿都勾没了!年前电话里吵了一架,他还真丧良心的,不回来过年了!”
老张满脸黑线:“你这人,刀子嘴豆腐心,当初就不该把话说的那么绝。强子什么脾气,还不是和你如出一辙?你越激他,他越是和你对着干,舒北北那姑娘除了家世有点瑕疵,也挺优秀的,年轻人自由恋爱,你老去掺和干什么。”
“瑕疵?说得轻巧!那是瑕疵吗,那叫污点!她爸爸矿难那会儿死了多少人啊?她爸手上沾着那么多条人命,这辈子能不能出来都不知道,听说她妈还是个破鞋,在外头搞七捻三的不知道睡了多少个男人,这样的家庭能出来什么好根苗儿?这样的女人要是进了咱们家的门,强子将来进大单位,头一个政审就不过关!不仅连累了强子,那下一代都要累及池鱼。”
吾翠芝连珠炮语,轰得老张一个脑袋有两个大,实在说不过她,老张只好叹气问:“那咱们这年夜饭还吃不吃了?”
吾翠芝赌气说:“不吃!”
儿子都要被狐狸精拐跑了,他还有心思搁这想年夜饭呢!
老张也怒了,抬起屁股,抓了衣架上的油毡帽就准备出门。
“你上哪儿去!”吾翠芝把袖子一横,紧张的擦去坠珠似的眼泪。
“上外头,吃野食儿!”家里没吃的,还不许他去外面填肚子了?!
吾翠芝一头拱在他肚子上,“小的不回来,老的也要出去野,你们两个姓张的,存心是让我这日子过不下去!”
老张被她牛似的拱到墙上,哎哟叫了一声,“姑奶奶,我这把老骨头可经不起你这么折腾。你更年期我理解,但孩子的事,咱们能不能不插手了?强子也二十几了,你还当他是三岁孩子,什么事情都要替他把着,牲口被套了绳子牵着,还有解套喘气的时候,你别把孩子逼得太急了,小心孩子走上不归路……”
吾翠芝听他这么说,心里也有些害怕,可孩子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总不能见着孩子往那死胡同里钻,执迷不悟吧!
“那你说,怎么整……?”
老张:“你真不放心,咱俩就上上海去看看,强子就住我同学公司的宿舍里头。回头我们再请舒北北吃个饭,会一会这姑娘。她要是真有心要和咱们强子处,人品过得去,咱们也就别挑三拣四的了,自己的儿子,自己心里要有把秤,强子有几斤几两,毕业到现在,你不是心里没数。”
吾翠芝:“那你现在就去买票,明天我就要去上海。”
老张:“姑奶奶,年三十,上哪买票去!”
吾翠芝:“不管,年三十,车站也得有人值班。”
老张:……
老张被吾翠芝撺掇着去火车站售票大厅,实在是被她闹的没办法,只能硬着头皮,蹬上自行车,吭哧吭哧地出了门。
单琮容的麻油还没送回家,刚要开锁进去,就看见隔壁老张苦着一张倭瓜脸,蹬着自行车,向他迎面驶来。
“张老师,你也买麻油去啊?”单琮容晃了晃手里的麻油瓶。
“去上海!”老张路过单家门院,头也不回地骑走了。
单琮容差点把眼镜给跌到地心去,就这?骑自行车,去上海?没疯吧!
进了屋,单琮容在门口垫子上,跺了跺鞋底的灰,和正在摆菜的段汁桃说:“你老相好要去上海了啊?”
段汁桃吓了一跳,心想自己什么时候有了老相好,除了董学成,她前半生也没什么桃色事件啊?
“我进门的时候,老张风风火火的踩着自行车,说是要去上海。”
哦,老相好说的是吾翠芝,吾大姐。
“年三十,强子没回来?”张家在上海没亲没故的,除了张强在那,实在也找不出什么理由,让老两口年三十还赶着去上海。
单琮容把麻油瓶递到段汁桃手里:“你去问问你老相好不就知道了?”
老相好老相好,她又不老,不能叫小相好吗?
段汁桃瞪他一眼:“我还要把我老相好请到家里来吃饭呢!”转头去喊单星回:“星回,你去喊喊你吾大姨,问她家里开火没有。年三十的,不该置气,他们家要是没开火,就喊她上我们这来。”
单星回凑在矮脚炉边上,盯着碳烤羊排,半生半熟,外面都快烤焦了,里边却还滋滋啦啦的往外冒血水,不禁怀疑这几根烤羊排是不是快废了:“妈,你这羊排能行吗?”
年底,段汁桃女士的单位分了小半扇羊排,这可乐坏她了。原以为自己见习期还没结束,单位年底福利轮不上自己,没想到和正式员工发的是一样的,有一桶豆油、五斤面粉、二十斤大米、一扇仔排、一扇羊排、三斤五花肉,另外还有书卡和年底红包。
于是段女士突发奇想,准备在年夜饭上整一道硬菜——碳烤羊排。
红烧仔排段汁桃在行,但偶尔也想尝试一点新花样。耐心的架起炉子、起了碳火,没成想碳烤羊排马上就要变成翻车羊排了。
吾翠芝进门的时候,恰是段汁桃跟烤炉上的羊排大眼瞪小眼暗中较劲的时刻,这场人羊大战,最终还是她败下阵来,于是正准备撤了炉子,及时扼腕,把碳烤羊排改成高压锅炖煮。
“嗳我的傻桃儿,你这羊排宰的那么大坨,炉子又烧这么旺,好歹也把羊排上锅炖冒气儿了,再取出来烤呀!光这么生烤可不行,外头焦了,里头可还是生的。”
段汁桃双眼迷茫的抬头去看吾翠芝,只见她墩实的身躯,在黄昏半明半暗的光线里,显得越发踏实可靠。
唔,胖胖的吾大姐,果然很懂吃,一个人胖,总是有点缘由的。
吾翠芝进门就上手,一点也不见外,把段汁桃推到边上,喊她去拌凉菜,自己端着烤网,钻进厨房去抢救烤羊排。
段汁桃拣了单琮容打回来的麻油,随后也钻进厨房。
一边往拌了一半的猪耳朵里倒麻油,一边问道:“我家老单刚刚在门口碰上了你家老张,听他说这是要去上海啊?”
吾翠芝:“我喊他去火车站买票。”
段汁桃肩膀搡了搡她:“你想强子了?”
吾翠芝点头又摇头:“哪里是想他,是实在放心不下。他去上海,我心里原本成算他在那里工作稳当了,回来就上陈淼家说亲,好赖毕竟有个工作,老丈人家要是问起来,在上海也没那么容易打听到虚实,正好搪塞过去。后来你也知道,强子这死小子,自己把陈淼给撂了。”
段汁桃听这话,已经猜到了一二分,便问:“强子和姓舒的那个丫头好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