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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离久摇首,正待开口却又阖上了唇,慢慢张了眼,言伤随他目光看去,正看到江沉月站在一座假山下,四周有潺潺流水落下,溅起水花打湿了她的衣衫。
  江沉月慢慢的握了拳头,低声问道:“你看到玄旻……看到过一只狐狸么?”
  言伤摇头。
  她自是明白,这十多日,江沉月与玄旻的感情突飞猛进。然而江沉月是个心高气傲的人,玄旻是只心高气傲的妖,这两人在一起必定不可能一直平顺,按江沉月平日里的性子,一定会将玄旻惹得生气,而玄旻一旦生气……
  想到这里,言伤的表情忽然就冷了下来。
  她低眸看了一眼离久,又抬首去看失魂落魄的江沉月,口气不善:“你养了一只狐妖。”
  丝毫没有疑问的意思,不等江沉月回答,已是接着问道:“你对那狐妖说了些什么,他才会不辞而别?”
  江沉月似是已经没有力气去深思她为何什么都知道,只是低着头,没有抬头看她:“现在说这些一点用也没有了,他冲破符咒逃走了……”
  言伤只觉得心中“啪”一声巨响,有什么东西碎掉了。她的手指慢慢向下滑落,紧紧的将离久的袖子拽在手中,这才咬牙切齿道:“你是不是,拿那天送你我二人回来的男子,同狐妖相比,刺激他了?”
  江沉月一下子抬起头来,不可置信的看着她:“……你知道?”顿了顿眼里光芒黯淡下去,“你自然知道,玄旻说,那男子是只树妖,就跟在你的身边,让我不要妄想,我还不肯相信,认定了他是天上仙人……”
  “他是不是天上仙人都与你没有关系。”言伤打断她的话,唇角连一丝冷笑都未浮现,只是冷冷看着她,眼中充满恨意,“你与狐妖之间的事情,自己解决就好了,何必非要扯上他,他本来该好好在山上修炼,若非为了救你我二人怎会被困在这小小宅院,现在更是因为你的一句话,你的狐妖便争风吃醋,将他打伤。江沉月,我江晴安最看不起你这样的人,此生我都不会给你好脸色看。”
  话说到这里,言伤方才有勇气去看离久的脸,他低垂眉睫,直到感觉到她的目光,眉头微蹙,慢慢抬起头来对她道:“无碍,不必担忧。”
  即便他这样说,言伤却还是不想放过江沉月,只是碍于他还在场,一定不会允许她做出出格之事,便只对着江沉月冷目而视,随后扶了离久手臂便要离开。
  许是她的动作让江沉月看出来,此刻在她面前的还有一个人,江沉月忽然就对着两人的背影开了口:“对不起……”离久脚步一顿,言伤也跟着停下脚步,江沉月看出那人在听她的话,继续道,“我很感激那日你救我,心中一直想着要好好回报,却不曾想那日一进大门你便消失了。今日我只是突然想起你来,却不曾想玄旻……玄旻误会了,我替他将你打伤的事情道歉。另外,你应该是不愿意被困在江家的,现在门上符咒已被玄旻所破,你大可回山林间,做你自在的妖……”
  “你闭嘴!”
  江沉月怔住,言伤急急地阻止了她继续说下去,待到江沉月真的不说了,她却又感到无所适从,揪着离久袖子的力道加大,随后低首道:“他要走要留,与你没有关系!”
  说罢扶着离久转身离开,不再看江沉月一眼。
  言伤将离久扶到房外的梧桐树下,看着他盘坐调息,眉眼淡漠,白发无风而动,衣衫无风自摆,似是这时候,才反应过来他是只妖般心中一酸。
  待到离久结束调息张了眼,她才开口道:“门上符咒已失效,你,为何还不离开?”
  说话时,下意识又揪住了他袖子。离久低眸,神色一派平静道:“尚未道别。”
  此话一出,言伤只觉得四周的风都冷了几分,风吹下一片枯黄梧桐叶落在离久肩上,她伸手替离久将树叶拿去,手指却放在他肩上,久久的未收回来。
  他要走,她是留不住的,且他一旦离开,便再也不会出现在她的面前,这些事言伤都是知道的。
  她替他将肩上白发拂到一旁,开口道:“如今你已道别,是不是立刻,就会离去?”
  离久沉默,并不开口,许久之后终是颔首。
  言伤见他动作心中狠狠沉了下去,脸上却是勉强露出个笑容来:“我从来不稀罕谁留下来,谁走谁留对我也无甚影响。反正……”笑容慢慢凝结,“反正就算我用尽全力的留,你也一定不愿留下来。”见他阖眼不语,只是从肩上将她的手拉下,握在掌心,言伤快速的在脑中想着继续接近他的方法,“……你既然要走,便留下一些东西给我罢,我这一生很短暂,你给我一些念想,想着想着,这一生便能结束了。”
  离久慢慢的将手伸到她的面前,掌心氲起一阵苍色的光,光芒散去后,掌心出现一片碧绿沉香树叶,还有一粒圆形内丹。
  他缓道:“修行五百年,许多事物都已遗失,只余树梢长出的第一片树叶与那日狼妖内丹,没有什么能给你。”
  言伤却是从他手里将那两样东西都拿了过来,紧紧握在掌心:“只要是你留给我的,是什么东西并无紧要!”
  闻她此言,离久身形微动,终是抬眼看她,眸中似有深色。言伤对上他眼眸,心中满是哀伤,就连从前心中小心思也不复再有,将手中东西握得更紧一些,声音低得几乎像是自言自语道:“你要走,我亦是没什么能给你,那株被你救活的长寿花,没人能欣赏,因为家中闹出妖怪之事,爹连生辰也不曾大操大办,你将长寿花带走吧,此后千年岁月,它能代替我,陪着你……”
  言伤的话戛然而止,因为离久忽的将手放在了她的腰上搂紧,随后拂袖而起,抱着她飞上了树梢,而后又掠过树梢,一路飞上天空。
  她并未去在意脚下风光,只是紧紧盯着他毫无波动的眸子,他带着她停在半空中,而后转眸看她,她的发被空中大风吹得胡乱飘起,衣衫也变得十分凌乱,只有眼眸依旧定定看着他一个人。
  离久垂眸道:“我的东西,被凡人称为妖物,即便是有更多,我亦不会予你。”感觉到她拽住他袖子的手指更紧,离久眸色一黯,声音一沉,望向遥远的地面,“但有一样东西,是我拥有,亦能留与你的。”
  言伤随他目光看去,眼眸中慢慢蓄起泪水。只见地下有绵延山峰,重岩叠嶂,无声河流,绕山而动,芳草渗青,古树凝碧,郁郁葱葱,纷纷层层。远离地面的天空中看不到百花争艳,看不到人声鼎沸,入眼的只有层层叠叠深深浅浅的绿,像是争先恐后的扑入她的眼里,赖在她的眼里再也不愿离开。
  言伤来不及说话,却听离久轻喘了一声,待她匆匆回首看他,他已是皱眉,紧紧阖上了眼。
  他面色苍白,慢慢松开环在她腰上的手,淡道:“我把树妖最珍贵的绿色留与你,情爱之事,过眼云烟,前尘终散,不必执着。”
  说罢身体轮廓慢慢凝起苍色光芒,言伤只觉眼前一花,来不及伸手去抓他,他已这样慢慢的消失在了她的眼前。
  作者有话要说:
  离久:我离久,对着大地,对着天空,对着云,对着风,对着我的绿色发誓,我一辈子只爱江晴安一个人,我会让她快快乐乐地过一辈子,直到老去,死去。
  江晴安:我,江晴安,对着天空,对着大地,对着风,对着云,对着彩虹,对着离久送我的绿色发誓,我一辈子只爱离久一个人,不管遇到什么困难,我都会永远陪在他身边,直到我们老去,死去。
  #写完就觉得我的男主角不能更帅,自己飞上去,没学鱼塘主用热气球果然应该被夸!#
  【收到卿本佳人【……奈何为贼?(喂!】妹纸和潜意识闹钟【初次见面,应该是初次见面吧……请多指教!】妹纸扔的地雷,云之彼曦【很好听的马甲!!!】妹纸扔的两个地雷,最后是旺仔牛奶汤扔的地雷。(终于舍得从声音里回来了么?!qaq负!心!人!)】
  ☆、第108章 拯救五百岁树妖(十二)·完
  言伤怔怔望着一片安静的空气,直到滴答一声,有冰凉的雨落在她的鼻尖,随后是温热液体从眼眶中汹涌而出,顺着下巴往地面跌落。
  她开始一点一点的往下降落,离地面越近,满眼的绿就越浅淡,直到视线中有了其他颜色,有了其他声音,有了浅红深绛,绿暗红稀,有了地上行人吵吵闹闹,熙熙攘攘。
  言伤一身*的落在那棵梧桐树下,许是因为离久施了法术,这一切似是没人看见。她松开自己的手,掌心沉香树叶碧绿鲜嫩,狼妖内丹散发着淡淡蕴华。
  她握着这两样东西开始在雨中嚎啕大哭,直到哭得没了力气,才被前来伺候的霞雪发现,匆匆将她扶回房中。
  言伤心中明白,错过这一次,或许这个任务许多年后都不能成功,然而成为龙套拯救者的那一天开始,就注定了她不完成任务便不能进入下一个世界,她必须尽自己所有努力,继续完成这个任务。
  打动一只妖最好的方法不是美色或利诱,而是经受住时间的考验,妖可以活很久,凡人却只有那么几十年可以消耗,对凡人来说,岁月弥足珍贵。
  因为江沉月早已被玄旻拐着离开江家,江祖鹤将所有宠溺都倾注到了言伤身上,言伤心中明白他的想法,是以对于他的关心总是有所回应,尽管那些回应总是十分勉强。
  一面敷敷衍衍的生活着,一面经常出门上山去寻找离久的本体,但醉羡山漫山都是高大茂盛的花和树,即便言伤记住了离久是一棵十余丈的沉香树,要在茫茫树海中找到他,却又谈何容易。
  苦苦寻找了半年,直到江祖鹤禁了她的足,她才终于不得不换了个方法。
  言伤不再像从前一样整天惦记着与江祖鹤争锋相对,或是想些法子敷衍搪塞他,而是搬入了离书房最近的房间里,将那狼妖内丹与沉香树叶放在案上,每日读书写字时总要看上许久。
  言伤读的书大多是修道类,里面讲的许多东西,她都仔细抄录下来,寒来暑往,光阴荏苒,修道之事还未开始,理论竟是已经抄录了满满一层书架。尽管几年下来并未有任何进展,她却仍旧打算继续做下去。
  六年后的一日,江沉月归家拜见江祖鹤,言伤并未出去见她,而玄旻不知怎的就到了她的窗前,看着她坐在案前聚精会神阅读书卷的模样,嗤笑了一声。
  “你以为这些废纸于你修道真的有用?”
  言伤心中一跳,下一句却是接道:“是你打伤了离久,我并不想同你说话,离我远一些。”
  玄旻眉毛一挑:“若我说,我有方法让你长生不死,好去找他,你还要我离你远一些么?”
  “你没有理由帮我。”
  “你说了,是我打伤了他……”玄旻玩弄着自己一缕头发,神色慵懒,“今日我便告诉你如何修成半妖,也算赎罪。”
  说罢不顾她阻拦,伸手拿过案上狼妖内丹,打量了一下道:“这内丹,你只要吞下,我再辅以百年妖力,便能将你变作半只狼妖。”
  言伤看他许久,方才摇摇头:“我不信你。”
  玄旻眸子一冷,已是在她张嘴瞬间,并指将那内丹打入她的喉间,言伤大咳了几声,喉中发痒,却无论如何也再吐不出内丹来。
  她捂着喉咙咬了牙看着玄旻:“你是不是有病,我早说了不愿意信你,你为何执意要帮我?”
  玄旻露出个邪气笑容道:“你信不信与我何干,有人因打伤树妖之事怨我至今,我不是为了你,是为了我在乎之人。”说罢伸手掀翻了书案,发出剧烈声响,抬手便要往她体内注入妖气,言伤惊惧的闭上双眼,身前却忽然挡了个高大身影,微凉发丝自她脸上拂过,鼻尖盈满熟悉的清露淡香。
  时间似是停止了,玄旻吃了一惊,随后“哈哈”一笑。
  那笑声逐渐远去,言伤心中也早猜到是谁,却依旧不敢张开眼,心中有情绪在剧烈翻涌,直到一只手握住她的手腕,她才反应过来般死死反抓住了他的手,像是恐惧对方再突然离开,感觉到他的动作一顿,随后微微动了一下,让她能抓得更顺手一些。
  她还死死闭着眼,耳边已传来他清冷沉稳的声音:“狐妖已走,可以睁眼。”
  她却只是摇了摇头,抓紧他的手:“我不是害怕狐妖……”
  短暂沉默后,他话语中的清冷未变:“惊惧之事,与我有关?”
  言伤坐在椅子之上,慢慢将他的手拿到脸旁,依恋的蹭了蹭,感觉到他一瞬间的僵直,随后意欲挣扎,她更紧的握住他的手,声音里隐含哭音:“与你自然有关,我怕你离开。”
  几欲挣扎的手一瞬间停止动作,空气里寂静无声,言伤却似听到了他的叹息,双手握着他的手蹭在脸旁,许久之后,终于吸吸鼻子,颤动的眼睫缓缓张开。
  入目是一只许久不见的大手,手指修长,指尖莹白,指节匀润。顺着手向上看去,掠过青碧色衣袖,能看到一缕霜丝似是饱浸了风霜,垂在肩上被风吹得轻轻拂动,不时拂过男子下颔,越发显得他神色超脱,淡眉冷目,他的眸光并未落在她身上,而是望向窗外,一只手任她抓在脸旁轻蹭,另一只手负在身后,身形挺直。
  并未看她,他却似知道她的每个动作。离久低眸看着抬首望着他的言伤,神色未变,见她仍旧抓着她的手不肯放开,也不强行收回,只是淡道:“修道书卷枯燥乏味,你已坚持六年,足矣。”
  言伤摇头:“我知道自己根骨不好,从来没有抱着要去修道的念头。我只是想,每日看书,万一能成功了,便能去找你了……”停住动作,只是直直看进他深眸中,“你不要以为你现在又离开我就会放弃,我会每天看书,还会去醉羡山上找你,你也知道我娇生惯养惯了,十分自私任性,想得到的东西就一定要得到,你躲不掉的。”
  她捧着他的手目光坚定,同六年前那个嘴角总是挂着不屑冷笑的大小姐已然是两个人。离久似是沉思了许久,才道:“前次受伤,近日方愈,此次回来,本只是为了看你一眼,但你吞下了狼妖内丹,虽不至沦落为半妖,身上却已有了妖气……”
  言伤心中忽的跳了一声,手上力道不觉放松,她慢慢张大眼睛,看着他动了动手指,随后拂袖将手收回负在身后。
  “我已经容颜不变,不能同寻常人一样生活在亲人身边了,是么?”
  她急急发问,他却皱了眉,许久之后才颔首。
  “容颜不老,定会引人猜测怀疑。”
  他心中本以为她会十分失落,谁知她却忽然笑了起来,本来紧紧绷着的唇角向上弯弯勾起,像是克制不住心中愉悦,就保持着这样的表情许久,才站起身来走到他的面前,伸手环过他纤瘦的腰,将自己的脸埋在了他的怀中,十分依恋的蹭了蹭。
  离久僵住,却听她难得坦诚的说出心中想法。
  “离久,我很想你。”
  他来不及回应,她已经继续说道:“爹的身边有江沉月,江沉月的身边有狐妖,只有我,除了与你的回忆什么也没有。我不被任何人需要,留在这里也没有多大的意义,没有人需要我,我便只能选择自己去需要别人……”
  说到这里话语忽然就停住,离久闻她语含郁结似是积怨已久,便一言不发只是听着,此刻她却忽然停住不说,低了眸去看她,却见她在他怀中抬起头来,将他眼里微微忧虑和暖意尽收眼底。
  她望着他沉静双眸,似望着深沉苍穹里的一幕繁星,一字一句道:“离久,带我走吧。”
  他眸光微黯,门外忽然传来江祖鹤的声音,还有极轻的脚步声,慢慢的向这边靠近。
  “姐妹二人都已长大,将来要好好相处。”
  “不要任性,她的性子并不适合继承家业,只有你,爹的希望都在你的身上……”
  “自是找好了婆家,近日便可相看……她同以前不一样了,一切都听我的安排。”
  她抓住他的袖子:“快带我走,做半妖也好,当野人也罢,我想留在你身边。”
  那脚步声越来越近,几乎已经到了门前,离久望着她眼中焦急,叹息一声终是慢慢阖眸,手臂揽住她腰腹,默念了句什么。待到江祖鹤与江沉月推开门,门中早已空空荡荡,徒留被翻倒的书案,以及被风吹落在地上,簌簌作响的宣纸。
  纸上风骨可鉴的两行小字墨迹未干。
  “琴棋书画,不过略通,算账持家,不曾触碰,粗野女子,不配媒妁。今遇良人,心生向往,决意远去,不必找寻,养育之恩,来世再报。不肖女晴安字。”
  江祖鹤勃然大怒,立即便转身欲去报官,江沉月却是望着那字条许久,这才抬头去望窗外。只见窗外树木郁郁葱葱,低矮枝头有朵淡色的花绽放开来,阵阵幽香袭来,盈盈绕在鼻间。
  她低头,轻轻的笑了一声,随后上前几步,将地上宣纸捡起来,压在了窗台上。
  “珍重。”
  光阴几回掠过,人事几度变迁,数十年后,当年醉羡山下的江家早已迁离此地,徒留旧宅立在原地,宅外生了青青小草,引来一大群麻雀叽叽喳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