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老抬头道:“此人跟江家兄妹关系果真亲密?”
“是啊。”
“糟了……糟了!”长老心急如焚:“此番请来江家少主,岂非引狼入室?”
段倾流急道:“究竟怎么了?您别吓唬我!”
长老抬头道:“我刚瞥见一眼那坤门弟子,着实有些面熟,很像两年前见过的那位宋家长子,只是瘦了许多……”
段倾流脸色大变:“怎么可能?那小子刚害死全族,被四处围追,怎敢去江渡云的地盘撒野?”
长老急道:“他或许就是为了先您一步,去博取江家信任。”
段倾流慌道:“若他真是宋麒,却连身份都不敢坦诚,又如何取信于江家人?”
长老想了想:“宋麒自称宋玄瑞,麒麟便是玄兽之瑞,少主,这恐怕就是他的真姓台甫,如此说来,也不算隐瞒。”
段倾流脑中嗡的一响,此刻又想起宋玄瑞一个多月前故意引江辞风挟持自己,险些要了他的命,还说什么他掳走了娘亲,又说什么中了逆魂阵博取怜悯。
“这该死的小畜牲……”段倾流脸色铁青:“竟然如此奸诈,难怪能悄无声息地害死全族人,果真是反了天了……反了天了!”
“您别着急。”长老提醒道:“老朽怀疑昨夜,那烟火符根本就是这宋麒自己触发,引去江少主,而后谎称段家人袭击了月炎派长老,从中挑拨。那宋麒故意中了麻痹类蛇毒,博取江少主怜悯,说不定凌子逸根本没有来过龙隐山,这么说只是为了嫁祸我们。”
段倾流满脸错愕,许久,喃喃道:“原来是他……原来是他……那些攻击我的鸟,我的驭龙令牌……这直娘贼!”
长老一惊:“令牌是被宋麒所窃?”
“不是他还能是谁?我就说江家人怎么可能知道令牌的事!”段倾流气得发狂:“这小子毛都没长齐,竟然奸诈到如此地步,一个月以前他就差点置我于死地,我看他年纪太小,还真以为是背后另有高人,没想到,都被这小畜牲给骗了!”
长老急道:“驭龙令牌在他身上?那今夜一定要设法拿回来!”
“江辞风成天守在这小畜牲床边,我就是有三头六臂也无从下手啊!”段倾流略一思索,立即转身走回院子:“走!我们现在就去揭露那畜牲的阴谋!江辞风那日也被这畜牲耍得团团转,真以为他中了逆魂阵。这小子长得一脸惹人怜的单纯模样,现在就让人看看他的蛇蝎真面目!”
“少主。”长老忙伸手拦住他去路:“不要冲动,江少主年少单纯,如今已被宋麒迷惑,我等没有充足把握说服他,便不能打草惊蛇。得赶紧书信一封,送给江渡云,把宋麒藏匿月炎岛、试图谋害您的经过说出来,让江渡云知道,自己儿子也已被宋家逆子蛊惑,如今危在旦夕!”
“没错。”段倾流冷静下来:“要先让江世伯相信我们。对了,你说那凌子逸是真的来了龙隐山,还是宋麒为了嫁祸我们,编的谎言?若是谎言,我们也可写入信中。”
长老低头沉吟须臾,低声道:“这还真没法确定虚实,但我们也可以写在信中,就说那宋家逆子谎称凌子逸长老与我族人交手,长老如今下落不明,还请江宗主赶紧询问门派中凌长老去向,若是果真下落不明,凌长老恐怕已经糟了宋麒的暗算。”
段倾流面色转喜:“对,对,要让这小畜牲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以为蛊惑了江少主就万事大吉?不亏是那妖女夏眠亲生的孽种,也就剩这点伎俩。”
*
傍晚,南宫青洲论道论得口干舌燥,叫来仆从准备晚膳。
江辞风斜床榻一眼,神色颓丧,低声道:“已经睡了一天一夜了,真的只是体虚么?”
南宫青洲从没见过江家这小子对谁如此挂心,只得起身走到塌边,并指点住宋麒眉心穴位,以自身修为,迫他体内元气流动一个小周天,加速损耗恢复。
不一时,他发现宋麒睫毛微微颤动了一下。
南宫青洲便即收手,转身叫江辞风过来:“你自己叫醒他。”
江辞风眼睛一亮,俯身凑到宋麒耳边,低声唤道:“喂?醒醒。”
南宫青洲提醒道:“你说些他最想听的话,大点声。”
最想听的话?
江辞风垂眸想了想,再次凑近宋麒耳边,轻声唤道:“开饭了,有牛肉煎饼包大蒜。”
“嗯……”宋麒迷迷糊糊哼了一声,终于醒过来。
南宫青洲:“………………”
第40章
宋麒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熟睡中, 窗外雪山凛冽的气息,将他带回了从前经常反复的梦境。
梦里,娘亲一边喂他羹汤、一边给他讲故事, 过了晌午,抱他回卧房歇息。
卧房里的炭炉烧得很旺, 空气暖洋洋的,娘亲一边拍哄他一边哼唱着小曲儿。
睡意袭来, 宋麒却始终半梦半醒,潜意识感觉自己若是睡去了,眼前的一切将不复存在。
所以他一直昏沉沉的不肯入睡, 坚持守着眼前哼曲儿的母亲。
直到卧房门口传来侍女们的笑声, 宋麒听见南方君子在门外说话, 说他跟宋麒约好了,后晌要去打大妖王,让侍女放他进门。
半梦半醒的宋麒开心极了, 挣扎着朝门外看去, 却只看见几个侍女挡在珠帘外, 笑着不让江某进屋, 说少主已经睡着了。
宋麒急坏了,他要跟南方君子出去玩,但是身体像被魇住了,无法动弹。
焦急中, 他似乎听见南方君子在耳边轻唤:“喂, 醒醒。”
“我醒了!”
“我醒了!”
“我醒了, 江某,我跟你一起玩!”
梦里的急切,让宋麒微一哆嗦,幽幽醒过来。
缓缓睁开眼,南方君子俊俏的容颜近在眼前,那双藏着南方星空的好看瑞凤眼正盯着他,眼神就仿佛盯着一只奄奄一息的流浪猫,怜悯又不敢触碰。
“江某……”宋麒嗓子太干哑,两个字柴柴的吐出来,一点都不像小猫,倒像是卡着一口老痰。
江辞风像是确定眼前的流浪猫起死回生了,无措的神色褪去,侧头告诉南宫青洲:“倒杯水来。”
“我是你的随从么?”南宫青洲没好气地嘟囔一句,但还是端来茶水,递给江辞风,大步离开卧房,免得再被使唤。
宋麒渐渐清醒,记忆开始回笼,意识到自己刚刚说漏了嘴,顿时浑身僵硬,瞪大眼,观察江某有没有察觉。
他此刻已经不在乎身份是否泄露了,关键是不能让江某知道,他心里还对儿时的南方君子念念不忘。
心虚感让宋麒觉得,“江某”这个称呼,会暴露太多儿时不为人知的思念。
江辞风并未有什么反应,只是伸手将缩水的宋家小胖子揽进怀里,小心喂水。
宋麒紧绷得像一根木柴,水都不会喝了,灌一口,直往下巴流,斜斜滴在江某前襟上。
头顶传来不悦的嗓音:“衣服被你弄湿了。”
宋麒睁大眼,“嘎哒嘎哒”抬起僵硬的手,轻轻抹干净江辞风前襟茶水。
头顶传来一声轻笑,问他:“江某是谁?”
宋麒手一顿,忽然挣脱江辞风的怀抱,朝一旁一滚,把自己裹进被子里,不愿面对:“你听错了。”
江辞风没有追问:“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没有。”宋麒需要冷静一下:“我很好,我想再歇会儿。”
“很好?你已经睡了一天一夜了。”江辞风蹙眉道:“那条蛇要是风蛇,你现在已经断气了,你看我像是需要保护的样子么?瞎逞能。”
“谁逞能了!”宋麒掀开被子,据理力争:“我是比你现发现蛇阵,急着跑过去拿你当挡箭牌来着!”
江辞风眯眼质疑:“是这样?”
“当然!”宋麒一脸正气:“江辞风,你可别自作多情啊!”
“你叫我什么?”
“……江师兄。”
“你叫我什么,宋麒。”
宋麒心里一咯噔,掀起被子就把自己蒙起来,不愿面对。
“别躲了,宋麒,喝几口水,吃饱肚子,告诉我发生了什么。”
宋麒冷静下来,掀开被子,起身端起茶水,一饮而尽:“你想让我从哪里开始讲?”
“守龙族人去哪儿了?”
“不知道,我回来的时候,就发现整个龙隐山都空了,我是在段家人发现之前赶来龙隐山的,山顶上的庄子正院还有炊烟,就是没有人,也没有脚印车轮紧急迁徙的痕迹。”
“你发现你族人失踪,然后就来月炎岛?”
“对。”宋麒知道这太不合理,以他这个年纪,就算吓懵了,一时半会没有设法寻找族人或敌人,也不可能立即抛弃龙隐山,千里迢迢投奔一个并不太熟的家族。
他也不能说自己猜到段家人要来围山,准备逼自己放出飞龙。
上辈子,他发现这件怪事后,走遍龙隐山各个角落,无果,又住回庄子里,等待族人回来,告诉他发生了什么。
再给他十个选择机会他都不会去月炎岛求援,倒是很可能去京都找远房亲戚求援。
那要怎么解释自己去月炎岛的想法?
“我觉得龙隐山一定是遭到什么埋伏暗算。”宋麒尽可能让自己的行为显得合理:“连我爹都不见了,我孤身一人留在山上,只能坐以待毙,而且随时可能会像我爹他们一样失踪,那样就没人能救他们了。我想过去找京都的亲戚帮忙,但他们不算仙门之人,恐怕比我还派不上用场,我就想找个信得过的人帮忙,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宋麒一边说一边观察江某的表情,他会相信吗?
可江辞风只是默然听他继续说,什么情绪都看不出来。
宋麒心跳加速,尽可能表现得真情实感一些:“从前,我爹经常夸赞江渡云叔叔是咱们修真界第一羽士,当之无愧,我常听爹爹说江叔叔……”
“宋麒。”江辞风面无表情打断宋家小胖子的马屁,低声开口:“你说你想来找我帮忙,我会信你。”
四目相对。
“我觉得你会相信我。”宋麒放弃了天南海北的借口,坦然看着江辞风双眼:“你都知道了,不是吗?听见段倾流是怎么说我的:把年幼的弟弟压在地上喂毒,被父亲撞个正着,不知悔改,与家族断绝关系,还留下书信,扬言报复。”
宋麒眼里有水光闪动,嗓音也变得隐忍压抑:“跟我们家熟悉的人,都这么看我,江辞风,你信吗?”
“我信你把弟弟压在地上,喂煎饼包大蒜。”
“嘁——”宋麒猝不及防笑出声,别过头迅速抹掉眼角的水气,回头昂首看着江某:“所以我漂洋过海去找你,虽然不想承认,但是……恐怕这世上,只剩你还比较了解我。”
“你为什么不坦白身份?”
“因为我不确定你爹的想法,况且段家人也在岛上,我担心你爹会把我交给段家人处置,你当时还没回岛,我一入月炎山,山里就发生不少怪事,贸然坦白很难撇清关系。”
“辞烟失踪,跟你的事有关么?是段家人动的手?”
“我不确定,说实话,我觉得段家人没这么大能耐。”
“那你呢?”江辞风看着宋家缩水小胖子:“你哪来的能耐逃下山来到这里?”
“我是被段家人抓到这里的。”宋麒急忙解释道:“我被你送去杜门后,一直担心有人要对付我,所以我就去跟凌子逸长老睡在一起,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