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把魔君打伤了,那可就麻烦了。天界与妖界的关系一直紧张,这可怎么是好……”他想阻止,又苦于自己的修为难以加入这场斗法中。反倒是身侧的南栖,听到苍玦也许是比那什么魔君厉害后,松了口气,目不转睛地远望着。
南栖身边站着一个刚凑上来的小妖,是同自家主子来的,眼下也兴致勃勃地瞧着,顺带用手肘撞了撞南栖:“上头一个是我们妖界的魔君,另一个是谁啊?”
“是泥鳅殿下。”南栖如是说。
“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俊的泥鳅!你骗我的吧?这哪像泥鳅了?”小妖啧啧称奇。
南栖便小声认真地同他解释:“我见过他的原身,真的是泥鳅。”想了想,他较真地瞎补充,背着鸢生道,“真的特别厉害,泥鳅也能修仙,也能长得好看的。”
小妖还是不信他,气得南栖不再搭理他了。
但小妖不信是有理的,天地间哪有如此厉害的泥鳅啊!
观战间,天地掀起一阵风霾,数万冰凌拔地而起,灭杀四方。寒气如剑戳破周遭的空气,煞立于溯玖的周遭,将他困在一处逼仄的空间中。苍玦掌心亦生出一把冰霜剑来,朝溯玖的臂膀刺去。
顿时,血溅暗阁。
溯玖的眸子深邃,他的臂膀染着血,如浴火重生后的凤凰翎羽。
人群中有人恍然大悟:“那是魔君溯玖的不灭火!大家快搭起屏障!”
不少人还未反应过来,就被那从天而落的血珠子灼伤了身躯。还好鸢生机灵,一早就搭起了屏障盖在自己和南栖身上。他们细细望去,这哪是溯玖的血,这分明是一簇一簇的不灭火,密如急雨。
此火乃是妖界中,专门用来处置囚犯的罪池之火,仅一滴落于肌肤也必留痕迹,即使灭了火,也会使人疼上个一年半载。
鸢生放下心来,还好屏障搭得早,不然以南栖这点修为,此刻应是已经没命了。他仰头,再看上方,只见溯玖毫发无损地站在空中,风将他的黑发吹乱,墨色的缎带松散,他陷身于黑暗之中,犹如艳丽的鬼魅。
苍玦察觉到什么,怒声道:“你已入魔三分!”
溯玖勾起嘴角:“二分不足,四分失心。唯有三分最佳,可灭你们这些虚伪上仙千次万次。”
苍玦无法否认,溯玖确是世间少有的天修之人。他人入魔,必然被控心智。而溯玖却能心生自我,入魔三分不深陷,且将魔的力量取而用之。溯玖年纪轻轻便如此张狂,他日大成,必然震慑三界,变成天界成为三界霸主路上的绊脚石。
终有一日,天帝会下令讨伐妖界,诛杀魔君溯玖。
苍玦指尖生冰,打算就此一搏。他也不是好惹的,战仙之称也不是他自己讨要来的。既然苍生如此唤他,那便必然有他的狠绝处。只是周遭围观的人群越来越密,苍玦不耐地转身剜了一记,不少天界来的认出来苍玦,纷纷退去。
反倒是溯玖,行事不瞻前也不顾后,随手一场火雨就击退了所有妖界来围观的。
在他眼里,下边的都是蝼蚁,不配观战。
南栖被鸢生强行带到了外阁的一处偏僻安全的地方,关在一道屏障内。南栖拍着屏障,急了,一脸憋屈:“鸢生你关我做什么?”
“殿下吩咐过,不能让公子受伤。”话罢,鸢生头也不回地就走了,留下嚷嚷的南栖。南栖越嚷越没劲,最后抱膝坐在地上。
而暗处,忽而走出一位身着黄色衣衫的少女来,她应是一直跟着他们。
南栖抬头见到莺莺,戒备地起身。
莺莺却温声道:“别怕,你还记得我吗?”
“我方才撞到过你……”南栖连忙道歉,“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
莺莺摇头,显然没把这事儿放在心上:“你叫什么名字?”她似乎就是想问这句才来的,“你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便好。”
莺莺是魔君溯玖身边的人,南栖没忘了鸢生当时的提醒。溯玖并非善类,那他身边的侍女必然也还是不要沾上的好,南栖索性隐瞒了自己的名字:“我叫阿啾。”
“阿啾?”莺莺不信。
南栖便再次道:“我是只麻雀,叫阿啾有什么不对。”
莺莺上前一步,继而劝道:“你不叫阿啾,你定是不叫阿啾。我……我认识你父君,我也知道你的麻雀原身是障眼法,我都知道,你不必瞒我,我不会害你的。”
“我不叫阿啾我叫什么?”南栖反问她,满面疑惑。
莺莺停顿些许,露出一个苦笑来:“此名讳……绝非我这等身份可直呼的。”她说得动听,“但我同君上已经找了你好多年,若不是以前我见过你父君,而你又同他长得这么像……”
“我没有父君,我只有一个爹,他死了。”南栖打断她,权当她是认错了人。
“殿下!”莺莺唤他,不明白他为何一直否认,明明便长得一模一样。
南栖被莺莺的呼喊吓了一跳,一个不当心,便:“啾!”
又是一个麻雀嗝,羞得他无地自容,红着脸解释:“我们麻雀时不时就会这样叫唤,不是被吓到了。”
莺莺都说到此地步了,南栖还在否认,坚称自己是一只麻雀精,且眸子里全然是一副不知情的样子。也不知是演戏还是真的……莺莺再顾不得什么了,她上前,施法穿过了屏障。这也说明了她的修为在鸢生之上。
南栖想避开,但无奈这屏障着实是太小了,害得他被莺莺的手死死拘固。莺莺掌心留有微光,探在南栖的心口,越探神色越凝重。
最后,失望落满了她秀气的面容:“竟真的是只麻雀……”而不是障眼法。
南栖的原身,的的确确是一只麻雀。
莺莺的面上再无温情,她神情复杂地收回了手,恢复了一贯的态度。离开时,她甚至都没再看南栖一眼,仿佛他是只麻雀便毫无价值一般。唯剩下南栖被吓得脚软,方才还以为自己要被杀了。南栖呼了口气,感叹这莺莺到底是在喜怒无常的魔君身侧待着的。前一刻还笑脸相迎,后一刻扭身就走,话都未曾多说一句。
但她的举动也让南栖后知后觉地开心起来,因为莺莺就此破坏了鸢生的屏障。
南栖从破碎后逐渐消散的屏障中出来,一溜烟地朝暗阁的方向跑去。
另一边,本该是天崩地裂的一场比拼,在千钧一发时,溯玖却忽而气力不济,半跪在地上呕出一口鲜血。苍玦也因用法太多,暗针毒窜出几分,周身寒气愈盛,连指尖都显得僵硬无比。
苍玦站立着,面不改色:“你还未完全控制你那三分魔气。”
溯玖起身,左手青筋暴起,极其痛苦地抓紧胸口的衣襟,愤愤道: “不过是陈年旧伤,经年难愈罢了。这不影响我杀……唔……”还没说完,溯玖再次跪倒在地。
赶来的莺莺见了,立马冲上去,扶住了溯玖。
溯玖没有推开她,抓着她从袖中拿出的药瓶子,咽下了一颗药丸。
苍玦冷眼看着他。
看来今次是打不了什么了,苍玦也不知溯玖在倔什么:“你既想要锦袋,为我解毒便是,何须这般不讲道理。”还硬生生地毁了元华仙君在人间的一处庭院。
“不讲道理的,素来都是你们天界的人。”溯玖艰涩开口,终是执迷不悟,“今时今日,你拿莲辰的旧物来逼迫我为你解毒,已是不讲理在先!我师父的东西,都是我的,都是我的!咳……”
莺莺着急道:“君上!”
溯玖咬牙: “不碍事。”
苍玦见此,甚觉无奈。
却是溯玖,还是执念于那只锦袋,不愿让苍玦离开。
苍玦本不想如此,见溯玖这般固执,便拿出锦袋,做出要销毁的动作。如此龌龊威逼之举,苍玦犹豫了半晌,想想还是作罢。但溯玖当真了,他终是见着锦袋,急了:“我解不了!”
所以他才蛮横地想杀了苍玦来取锦袋。
“暗针毒,是三界中最为阴寒之毒。中毒者要想彻底解毒,须寻得三样东西。便是火凤凰的一片羽毛,坐骑麒麟的一片鳞,还有妖界之王的一滴心头血方可。后两者,我自是能拿出来。但那羽毛必定是要纯血的凤凰才可。我不过是只混血的火凤凰,无法彻底解毒。”
苍玦身躯挺拔,站在溯玖面前,与溯玖差不多的身高。只是一个是天界的仙,清高自守;一个是妖界的魔,阴鸷善变。如同云端与炼狱,气势谁也不让与谁。苍玦心中已经明了为何此毒只有溯玖能解,他淡然道:“现如今在三界中,唯有你是火凤凰的血脉了。”
“那又如何,我终究不过是只混血凤凰。”溯玖闷声咳嗽。
三百年前的那场混战,让三界中凤凰近乎全灭,包括溯玖下嫁妖界的母妃。
而凤凰也分属性,火凤凰乃凤族中的皇室血脉,今时今日也只剩下溯玖这一只,还是个不争气的混血。
躲在暗处观战多时的贺生听到此,不禁跨出几步到苍玦身边。他可没忘了玉衡上仙所嘱咐的,悄声提点苍玦:“溯玖身上有他母妃留下的一片凤凰羽毛,他母妃可是当年凤凰一族的公主,纯正的火凤凰。”
第十七章 人间-拾陆
苍玦曾听闻过,魔君溯玖的幼年往事——
他是妖界最不受宠的一个皇子,他的父君当年哄骗了高高在上的凤族公主山岚下嫁,却在得到后,一再糟践对方的真心。老妖王多次怀疑山岚与幼年时的玩伴有染,甚至不相信溯玖是自己的血脉。
当初山岚为了下嫁妖族,可是剜了仙骨,彻底与天界和族人翻了脸的。她又因做了妖界的妖后,身份所限,无处可去。老妖王囚了她,众妻妾欺辱她,使得她在孕中抑郁过度,生下一个残缺的孩子。
便是溯玖。
他一出生,就没有眼睛。
老妖王已对山岚失了耐心,自然待年幼的溯玖更是苛刻。若不是后来,山岚的亲哥哥继承了凤族的王位,打破了族规,亲自来妖界护住了山岚和溯玖,恐怕溯玖这条命早便不在了。
只是山岚旧疾堆积,不久便含恨离世,留下溯玖这一个孤零零的孩子。
如此,溯玖与苍玦那是同病相怜。
幼年时,母妃留下的唯一温存,便是他们活下去的希望。就如苍玦随身所带的玉佩一样,山岚留下的那一片凤凰羽毛,也是溯玖此生仅剩的念想。
要他用了那片羽毛来救自己,简直是夺人所爱。
天下间的欢喜大抵一致,悲恨却能将人心伤得各有不同。
苍玦并不想用锦袋强迫溯玖交出他母妃的遗物,只道:“若用你的羽毛会如何?”
溯玖听到了贺生所提点的,咬牙低声:“是可解毒,但每逢朔月,你全身会冻如寒冰,无法动弹。且解毒之后,你立刻会休克一月的时间,失去五百年修为。”
如此狠毒之计,竟是苍玦的亲哥哥所设。他是真心实意地想杀了苍玦,即便苍玦有幸解了毒,也时时要受这些困扰。从此往后,每逢朔月,他们便可以想尽一切办法来绞杀苍玦。而苍玦因这症状,也无法再顺利地为天帝出征,无法再成为天帝最有力的臂膀。不死即废,此等阴招着实歹毒。
“好,就用你的羽毛。”苍玦听罢,应下来。
贺生忙道:“上仙,你可想清楚了?!”若就此结束,锦袋归于溯玖,那之后再找他要那山岚的羽毛可就是难于万难了。
溯玖眼底闪过一丝松懈:“当真?”
苍玦道:“当真。”
溯玖不再耽搁,他忍痛吩咐莺莺:“你即刻就回妖界,取了麟片来。”莺莺却担心溯玖的旧疾,不敢贸然离去,直到溯玖再三催促才走。溯玖的旧疾是心上的一道刀伤,是当年与莲辰对立时被莲辰所伤,往往歇息一会儿就能恢复。
就因为这道伤,他不能和旗鼓相当的对手久战。不然以他的性子,为了找莲辰,天界都要被他翻个遍。
“取我心头血需待我气力恢复后,三日后我在此为你解毒。这几日,便要叨扰元华仙君了。”
贺生一听,头疼了,要命了,给自己请来一位祖宗。
贺生见溯玖离开暗阁后,便想劝苍玦也去赏花饮酒,缓和下气氛。谁料苍玦仍旧是纹丝不动地站着,贺生这才发现,苍玦整个人硬如冰山,分毫不能移动。就连他呼出的气都是带着冰霜的,溯玖一走,他稍有松懈便软倒下来。
鸢生慌忙上前:“殿下?!”
苍玦闭起眼:“不碍事,过一会儿就好。”
明眼人都知晓,刚才苍玦与溯玖斗法,使得压下去的毒素瞬间反噬。幸而苍玦先前吞了狰兽的内丹,才好继续收拢毒素,避免它扩散。
贺生与鸢生都不敢贸然离开,鸢生更是将暗阁的通道都施法封锁起来,以免有小人趁机伤了苍玦,也实在是庆幸溯玖的旧疾及时复发。
溯玖没什么架子,只是脾气怪了些,比起苍玦的不与人亲近,溯玖倒是更愿意去庭院品酒。
贺生府邸的酒是难得的百里醉千里香,饮一杯就能回味起前尘往事,两杯则能忘却千年纠葛,三杯却是痛悟这生来的孤寂。如人界百年一尝的酸甜苦辣,若能解得这世间万物的情义纠缠,便也千杯不醉。溯玖不是凡人,这酒自是奈何不了他的,到他口中也只剩下甘甜罢了。
几杯下肚,醉意已经有些上来。这满庭院的花枝曼舞,却不显得庸俗。他靠在藤椅上,看着来的人给贺生准备的贺礼,稀奇古怪,什么都有。
有无需水便能飘浮在空中遨游的锦鲤;有千年碧玉雕琢的画扇;有万根麒麟须编织的披风;也有最令凡人欢喜的夜明珠……多不胜数,但眼前最稀奇的,应当是这个自己送上门来的小麻雀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