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支阴兵生前历国战,享万民功德。虽身无血光,暂时不曾为恶,然其终为鬼体,煞气戾气难消,留在阳世委实不妥。还请上神行个方便,容小神将其带回地府。”
庚辰没有接言,金色双眸俯瞰下方,在判官以为他会松口时,道出三个足以令人崩溃的字:“不方便。”
判官:“……”
这种将天聊死的功力,故意的吧?绝对是故意的!
上神就能这么欺负人吗?!
判官压抑不住怒火,周身冒出黑气,锁魂链迅速从引魂灯探出,缠绕住他的手腕,继而将他全身捆住,一圈比一圈紧。
忍住,别找死!
前面那是应龙,真心打不过,认怂!
身为判官却被锁魂链绑住,十殿之中怕是独一份。判官动弹不得,黑气被锁魂链吸走,渐渐冷静下来,再看对面手持长剑的庚辰,不由得脊背生寒。
他是哪里不对,竟然想去挑战应龙?
越想越觉得蹊跷,视线落在剑鞘之上,依稀辨别出腾蛇、混沌和穷奇交织的兽纹,不由得一阵苦笑。
难怪!
三头荒古凶兽聚首,又被龙气牵引,别说是他,即使十殿阎罗在场,怕也会受到影响,心生暴戾。
依照常理,应龙能够压制这些凶灵,兼其又非本体,更是轻而易举。结果他非但无意压制,反而有意释放,难不成真想要自己的命?
想到某种可能,判官如坠冰窖,恨不能肋生双翼,马上离开这块凶地。
这次能平安回去,阎罗赶鸭子上架也没用,他直接去忘川找孟婆,先做个百八十年的船工,省得再被算计。
听说孟婆喜欢长得顺眼的,判官摸摸自己的脸,对自己很有信心。
黄粱客栈中,老人面带笑容,对颜珋道:“店家想知晓我如何得知真相,答案就在门外。”
“哦?”
察觉到浓重的煞气和戾气,颜珋放下酒杯,起身打开店门。
客栈外,数十阴兵列队,汉阳造上膛。两尊石雕腾起黑光,化作数米高的的兽影,狰狞咆哮,随时准备扑向目标。
阴兵的武器皆以煞气化成,威力不小,有些道行的鬼妖,被伤到也是非同小可。换成是生者,轻者百病缠身,三魂七魄不断被煞气蚕食;重者当场毙命,魂魄消散,再不可能投胎。
颜珋出现在门后,连长立刻下令收枪,无视悬在头顶的凶兽,抱拳道:“贸然登门,还请店家莫要怪罪。”视线扫到颜珋身后的老人,立刻咧嘴一笑,“明生,老子来了。”
“店家,兄弟们实无恶意,惊扰之处还请见谅。”老人走出客栈,同阴兵站在一处,抱拳向颜珋致歉。
“无妨。”颜珋拍拍石雕的头,凶兽齐齐咆哮一声,便转身投入石雕之中。
阴兵们看得稀奇,满脸都是探究。
游荡在阳世数十年,遇到的妖、鬼不在少数,凶兽也不是没见过,哪个看到他们不是远远避开,不敢上前?
这位店家不同寻常,门前的两尊石雕也让他们大开眼界。
或许真如连长说的那样,明生终于找对人,能助他们找到那个叛国的混账,为死去的弟兄报仇?
想到能手刃仇人,阴兵身上的煞气和戾气更浓,黑气弥漫成雾,不断扩散开来。
九尾提着女儿返回长街,发现异状,立即赶过来。
中途遇上庚辰和被锁魂链困在半空的判官,九尾柳眉一挑,无意上前自找没趣,果断绕路避开。
双尾灵狐和六尾狐都被她抓在手里。
前者始终团起爪子老老实实,后者起初还在扑腾叫嚷,待看到下方弥漫的黑雾,登时忘记挣扎,僵在九尾手中一动不动。
“这点出息。”九尾叹息一声,对这个女儿彻底失望。
客栈门前,颜珋笑请阴兵入内,将他们安置在桌旁。打了个响指,陆续有酒坛果盘自架上飞出,摆至阴兵面前。
正要关门时,看到从半空落下的九尾,视线扫过她怀中的两只小狐狸,笑道:“既然来了,不妨进来坐一坐。”
九尾谢过颜珋,提着小狐狸走进客栈。
颜珋停在原地,眺望远处夜空,看到划过夜幕的一道金光,以及稍纵即逝的青光,摩挲着掌心的应龙鳞片,笑意浸入眼底。
第17章 破例
黄粱客栈的酒相当合阴兵胃口。
酒菜上桌没多久,客栈内就充斥划拳和喧闹声。
喝到兴头上,几名阴兵敲着筷子,嘴里唱出粗噶的调子。两个最为壮硕的阴兵扯掉上衣,亮出满身腱子肉和外翻的刀疤,各自捧起一坛烈酒,当场拼起酒量。
“好!”
阴兵们大声叫好,握拳捶着桌面,用力踏脚。
见闹得有些不像话,老人低声提醒连长。后者放下酒碗,巴掌拍在几个闹得最起劲的兵身上,差点将他们当场拍成鬼烟。
“给老子收敛点,别太过分!”
被连长吼过,阴兵们不敢继续忘形,陆续都开始收敛。闹得最厉害的几个抓抓脑袋,不好意思地对颜珋笑了笑。虽说是诚心道歉,碍于满身刀痕,头上还留着弹痕,多少有些骇人。
等他们不再闹腾,连长对颜珋举起酒碗,道:“店家莫怪,弟兄们做鬼几十年,甭管生前身后,从没喝过这样的好酒。闹得过分了,还请见谅。”
为表现诚意,连长在口袋里摸出两枚火红的圆丹,递给颜珋道:“这是赔罪,还请店家不要嫌弃。”觉得不够,回身抓来两个大个子,从他们身上摸出五六颗小一些的丹丸,“这些当做酒钱,要是不够,还……”
“够了。”颜珋接过丹丸,感受到内里充沛的灵力,沉吟道,“妖丹,而且是千年妖。”
“对。”连长点头,拍了拍挂在腰间的盒子枪,满脸豪气,“当初遇见,不开眼想吞了老子,老子带着弟兄就把窝给掏了。这玩意带在身上,能助弟兄们凝实鬼体,算是好东西。”
“有妖物如此胆大?”颜琉诧异道。不怪他吃惊,遇上这么多的阴兵,除非是九尾这样的异妖,寻常妖兽避之唯恐不及,还会主动上来找死?
“当时刚做鬼不久,老子和弟兄们都是一头懵,该知道的都不知道,又受伤不轻,看着就好欺负。”
“受伤?”
连长端起酒碗,仰头饮下一大口,道:“弟兄们死在阵地上,身边还有不少鬼子兵。这些畜生活着不是人,死了更不是玩意。老子和弟兄们心一横,没枪没刀直接用手撕。”
“咱们手里没武器,鬼子兵倒是有。有的弟兄被伤到,当场就魂飞魄散。”
“弟兄们发了狠,红着眼三四个一起冲,用牙撕也把那些畜生撕成碎块!”
连长说话时,周身黑气涌动,双眼闪过骇人的红光。
六尾被吓到,急忙缩进九尾怀里,更用尾巴把自己团起来。这副胆怯的模样,引得几名阴兵哈哈大笑。
九尾不由得皱眉,捏着女儿的后颈将她提出来,直接丢到地上。
火红色的小狐狸滚落在地,双眼圆睁,不可置信地看向九尾。
九尾不想继续惯着她,省得自以为有身份有背景,不知天高地厚,行事嚣张跋扈。真遇到事反倒一点胆气都没有,委实是丢人。主意定下,无论六尾怎么哀求,始终不再让她靠近。
小狐狸的事仅是插曲,颜珋扫过一眼就不再关注,继续听连长讲述当年发生的事。
“阵地上有几百号兄弟,为对付那些鬼子兵,就剩下这几十个。弟兄们没一个认怂,也没一个后退,不能投胎也要拦住他们。真放那些畜生过去,附近的老百姓都会遭殃!”
“老子这颗招子,就是被一个鬼子大佐给挖掉的。”连长单手覆上眼眶,咧嘴道,“老子没亏,趁他得意,直接扯断那畜生的脖子,这买卖值!”
“生为人杰,死亦鬼雄,敬诸位!”
颜珋举起酒杯,几十名阴兵不再划拳说笑,齐齐站起身,双手端起酒碗,仰头一饮而尽。
酒喝得差不多,颜珋收起酒坛,柜台后陆续飞出数个陶瓮,打开之后,里面是热腾腾的蒸鱼和足有两个拳头大的白面馒头。
阴兵们游荡世间多年,虽身具功德,能享的供奉却极其有限。此刻看到馒头和蒸鱼,一个个咽着口水,双眼一眨不眨,喉结不断滚动。
“店家,这太不好意思了。”连长嘴里说着不好意思,大手抓起馒头,送到嘴边扯下小半个,大口嚼着。又用筷子夹起大块鱼肉,配着馒头下肚,连鱼刺都不吐。
连长动筷之后,阴兵们彼此看看,迅速扑向陶瓮。动作快得超出想象,一个个心急火燎,甚至直接开抢。
“李大个子,给老子留几个!”
“你是谁老子?!”
“当年就抢不过老子,做鬼还想翻身?”
“留点,留点!”
“哎呦,哪个瘪三踹你大爷?”
馒头和蒸鱼迅速被瓜分一空,陶瓮里的鱼汤被蘸了馒头,半点都不剩。阴兵们抓着抢来的馒头,搭配蒸鱼吃得极其满足。
连长又摸出五六颗丹丸,外加一柄有些年头的短剑,一股脑都塞给颜珋。
“这是羬羊骨。”颜珋抽出断刃,口中道。
“羬羊?不知这是什么东西,从一个狼窝里掏出来的。店家觉得好就留下。要是不够,就让弟兄们出去找,怎么着也能多捞几颗妖丹。”
听到这番话,九尾倒是不觉如何。妖兽历来是强者为尊,洪荒时期,别说不同种,同种见面都是杀戮。当时她还是只小狐狸,多少次死里逃生,反戈一击。要是心不够狠,爪子和牙齿不够利,哪里会有今天。
六尾又一次被吓到,无法扑进九尾怀里,只能缩到她的脚边,愈发显得没出息。
白尾的表现则有些耐人寻味。
无视满目阴兵,雪团一样的小狐狸蹦跶着跑到颜珋腿边,讨好地蹭来蹭去。大尾巴扫过颜珋的脚踝,更是翻出肚皮撒娇。
“这狐狸有意思,不怕老子?”连长惊讶道。
颜珋弯腰提起小狐狸,将他放到桌上,又取来一盒饴糖逗他。小狐狸十分清楚自己的“定位”,继续撒娇卖萌,用尽一切手段讨好颜珋,的确是招人喜欢。
“去吧。”
将饴糖塞给小狐狸,颜珋转向一众阴兵,开始提及正事。
对方主动找上门来,心有所求,他自会助他们达成所愿。至于要付出的代价,鉴于他们的功绩和身份,他乐于破一次例。
白尾抱着饴糖跑回到九尾身边,将其中两颗推给六尾。六尾非但不领情,反而觉得他丢人,挥爪子拍开不说,更朝他呲牙。
“六尾。”九尾的声音响起,依旧妩媚酥人,六尾却生生打了个激灵,抬头看向母亲,眼中闪过一抹惧意。
白尾老实坐在一旁,大尾巴遮住前爪,愈发显得软萌且无害。
将一切看在眼里,九尾无声叹息,遇颜珋向她示意,放下两只小狐狸,起身走了过去,恭敬道:“大人有何吩咐?”
“明日你去霞市一趟。”
颜琉手捏法诀,一枚金灿灿的铜钱落到桌上。老人遵照他的吩咐,将自己的骨灰撒到铜钱的缝隙里。黑光闪过,骨灰全部融入铜钱,青绿色的锈迹覆上铜钱表面。
“将这枚铜钱放到一户傅姓人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