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幽茹的食指翘了翘,似是而非地“哦”了一声,又放下手里的账册,拿起另一本:“算古玩店的。”
水玲珑认真地敲起了算盘。王府家大业大,仅凭朝廷发给王爷和诸葛钰的俸禄根本支撑不了王府庞大的开支,或许连养冷幽茹这只骄傲的孔雀都养不起。别说冷幽茹了,就她和姐儿、哥儿一个月也至少花掉上千两银子,这还没算诸葛钰的。所以,这些店铺和庄子里的收入才是维持王府奢侈生活的主要来源。
二人开始清算,越算到最后,冷幽茹的眉头皱得越紧:“居然赔了。”
不多时,她又释然,“算了,一家古玩店而已,大不了从我私房钱里挪些出来。”
水玲珑哭笑不得,冷幽茹的私房钱堪比一个小国库,具体多少无可估算。但瞧冷幽茹习惯性一般的语言,可见这么多年她都在拿自己的钱贴补某些铺子里的亏损,心是好的,但其实是可以避免的。
唉!又肉痛了……
俩婆媳一个大手大脚地瞎指挥,一个小气抠门得心里抓狂,好容易算完所有店铺的帐,二人都像打了一场仗!
冷幽茹松了口气,端起茶喝了一口,余光瞟向另一沓子账册,道:“还有庄子里的。”
这时,岑儿打了帘子进来:“姑爷送表公子回来了,今天表公子下学,是姑爷去接的。”
冷幽茹揉了揉太阳穴,道:“请姑爷进来喝杯茶吧。”
不一会儿,穆华牵着皓哥儿的手走进了明厅,看起来,相处得不错!
二人对冷幽茹行了礼,皓哥儿又转而向水玲珑行了礼,水玲珑笑了笑,又与穆华打了招呼。
“岑儿,带表公子去洗手洗脸,洗完了吃点水果,尔后到书房描红。”
冷幽茹一声令下,岑儿伸手去拉皓哥儿,谁料,皓哥儿非常配合地走向了净房,这倒是让所有人都微微诧异了一下。
又一名丫鬟上前,奉了茶给穆华,穆华接过,看了一眼堆积如山的账册,谦和有礼地道:“我是不是来的不是时候?”
冷幽茹含了淡淡笑意地道:“也不是,你坐一会儿,这边很快就完了。”
“好。”穆华应下,开始喝茶。
冷幽茹翻开第一本庄子的账册,念道:“总管事一名,月钱八两;副管事八名,月钱五两;妈妈十名,月钱二两;小厮丫鬟各十名,月钱八百文,粗使仆妇八名,月钱五百文;守门妈妈三名,月钱五百文,八月工钱多少?”
水玲珑敲着算盘……
“八十九两又五百文。”
水玲珑一怔,看向了穆华,这厮要不要这么妖孽?比她的算盘还快?
冷幽茹也微微一怔,却不是和水玲珑惊讶同一个点,她的眼皮子动了动,翻了一页,道:“佃租入五十两,柑橘卖四十两又七百二十二文,甘蔗卖三十两又四百一十三文,添置农耕工具耗费九两又六百八十九文,本月收入多少?”
“没有收入,亏损了二十三两又五十四文。”
水玲珑敲完最后一颗珠子,也得出了这个答案,庄子八月共进账六十两四百四十六文钱,却支出月钱八十九两又五百文,结果就负增长了。
水玲珑和冷幽茹再次同时看向了穆华,穆华被看得不好意思,难为情地挠了挠头:“对不起,我……我没忍住。”
冷幽茹没说话,水玲珑也没有。
接下来,冷幽茹又报了几页庄子里的账目,水玲珑就注意到穆华的嘴唇随着冷幽茹的报数微微动着,整个过程神色都是极其严肃的,而当冷幽茹报完,他的嘴也不动了,神色也缓和了,这说明,他在心里算完了。
水玲珑惊讶得半响说不出话来,不是没见过商人习惯与数字打交道,但那些仅仅是为了生存、为了经营有道,穆华不同,他仿佛天生对数字有种抑制不住的狂热,瞧,他现在正在看冷幽茹没算完的账册,两眼泛着贪婪的光,不是想贪里边的钱,而是单纯想把里边的帐挨个挨个用公式算明白。
冷幽茹也注意到了穆华的异样,顿了顿之后将账册往前推了推:“你帮忙算算。”
穆华潋滟的眸子里就溢出极强的亮色来,他起身走到桌旁,小心翼翼地捧起账本,一页一页地翻动了起来,他的嘴再次开始不停地动着,像在默念账本上的条目,又像在核算内心的公式,亦或是一心两用,同时进行。
他看得很快,中间根本不停,厚厚一本账册,少说有几百个条目,他却一气呵成,关上账册又拿起另一本,这回停顿了约莫三秒,水玲珑猜他是在消化上一本的内容。尔后就这样一本接一本,只过了两刻钟,他看完十本账册,随即将十个庄子的月钱、盈亏情况一一说了出来。
水玲珑和冷幽茹瞠目结舌,这已经不能用过目不忘来形容了,他好像把脑袋给分成了十部分,每个部分装着一个庄子的详情,能细致到有多少名丫鬟、卖了多少斤谷子……
讲完,冷幽茹太过惊讶,乃至于没有动笔去记。
穆华看了二人一眼,清了清嗓子,说道:“要不,我还是写下来?”
“必须的!”水玲珑和冷幽茹异口同声!
穆华被二人吓了一跳,敛了敛心神,提笔将刚刚算出来的帐一一写在账本的末尾,边写边道:“其实呢,这种没有规模、没有计划的种植是产生不了多大效益的,庄子可以分为两种,一种是自己种植,那样的话,最好一个庄子专攻一种农作物,批量生产、批量销售、有争对性地护理;另一种是租给附近的农户,那就不用太刻意管他们种什么了,但最好能派相应的农业专家定期指导农民耕种,农户的收入高了,庄子里的佃租也才能高。”
水玲珑暗暗赞许,其实她也是这么想的,忽而有种成就感,好像和天才的想法一致挺自豪,因为这说明她也是天才!
冷幽茹愣了愣神,又将方才的绸缎庄的账册递给了他:“这个呢?”
穆华认真地翻阅了一遍,说道:“这个不好说,得去铺子里看看,到底是货品质量不够,还是大家的做事态度不够,当然,周围的地理环境也尤为重要,我初入京,不甚了解京城的状况。”
一间铺子的盈亏冷幽茹不在意,反正她有的是钱。
水玲珑不行了,在生活上她可以奢侈无度,但在生意上她绝对斤斤计较,该她赚的,一分钱也不流到外人田!水玲珑想起穆华今儿好像是有事登门的,遂温和地笑道:“你来找母妃有事吗?”
穆华微微点头,不看水玲珑,非礼勿视,那是别人的妻子,不是他的:“嗯,我是想和母妃说一声,我打算去玲儿的铺子里走走,了解一下情况。”
冷幽茹面色如常道:“应该的,你不来,我也正要派人把对牌给你送去的,每个院子都有自己的对牌,不可混着用,你拿好了。”说着,命丫鬟取来一块红木做的雕刻了藤条纹路的长方形木牌,递到了穆华手上。
穆华起身道歉:“多谢母妃。”扫了一眼纱橱后面的小书房,隐约可见儿子握笔描红的身影,想搬出府居住的话梗在了喉头。
眼看着到了日落西山,穆华和水玲珑起身告辞,冷幽茹也起身去往了净房。
小书房内,皓哥儿抬头望向岑儿,摸了摸肚子,岑儿会意,这是饿了。岑儿看了一眼墙上的沙漏,正色道:“快到吃饭的时辰了,糕点是不许吃的,要不,奴婢再给您拿两块蜜瓜?”
皓哥儿很乖巧地点了点头!
岑儿心满意足地摸了摸他脑袋,臭小子,总算识相了!
待到岑儿一走,皓哥儿便探出小脑袋四下观察,确定没人注意到他,他才捂着袖子悄悄地、悄悄地穿过明厅,跑向了冷幽茹的卧房。
打开门,一股香风扑鼻,很淡、很好闻。
皓哥儿吸了吸鼻子,又习惯性地抬起袖子去擦,刚碰到鼻尖便忆起早上被按着洗澡的事儿,眉头一皱,放了下来!
他屏住呼吸,蹑手蹑脚地绕过屏风,来到冷幽茹的床前,屋子里精致的陈设让他恍觉仿若置身天堂,脚下踩的不是冷硬的地板,而是柔软的云团,是以,他每迈动一个步子都非常小心,到底是担心被发现,还是唯恐破坏了天堂的一砖一瓦,不得而知。
当他终于抵达富丽堂皇的床边时,他惊讶得连呼吸都快忘了。
探出瘦瘦的纤长的小手,摸了摸丝滑如绸的床面,眼底露出一抹惊艳,又俯下身贴着它闻了闻,眼底的惊艳转为渴望……
想脱了鞋子上去打几个滚,再翻几个跟头,但一看自己其实很干净的穿着,一股自卑的波光在眸子里徐徐蔓延开来,好像这是一个无比神圣的地方,而他的存在只能令它充满污垢。
后退了一步,他打算离开。
刚走到屏风处才陡然忆起自己的目的!
他踅步走回床边,从宽袖里掏出一个小竹筒,回头望了望,没看见什么,又跪着爬上床,撩起被子的一角,将竹筒里的东西倒了进去……
却说水玲珑和穆华分别出了清幽院,并分别朝不同的方向走去。
夕阳西下,天际笼罩了火红娇艳的晚霞。
水玲珑迈着轻快的步子回往紫藤院,出来的略久,也不知姐儿醒了没、找她了没。
走了几步,突然腰肢一紧,水玲珑眉心一跳,本能地便要亮出防狼三式,却及时闻到了熟悉的薄荷香,她的拳头一松,改为搂住他脖子,开心地笑了起来。
银铃般悦耳的笑声在黄昏轻轻飘荡,穆华循声侧目,就见水玲珑靠在诸葛钰臂弯,似是听了天大的好消息,笑得眉眼弯弯。
这是穆华第一次打量水玲珑的容貌,他的目力极好,隔得老远也能看清她每一根眉毛,她有一张白净的瓜子小脸,一对浓黑黛眉,一双大而闪亮的眼眸,鼻子很尖,嘴唇很小,一笑,明眸皓齿,清秀可人。
不是那种艳绝天下的女子,却似有还无地散发着一股浓郁的灵秀之气。
就在穆华为水玲珑的容貌暗暗惊艳之际,水玲珑却一把推开诸葛钰,笑容不复,气呼呼地撇过脸。
尔后,诸葛钰笑着上前,不知说了什么,水玲珑狠狠地捶了捶他胸膛,仍旧一脸不乐意。
诸葛钰又放下身段哄,水玲珑低头踢着路边的小石子儿,就是不给诸葛钰好脸色……
看到这里,穆华的浓眉一蹙,先前的惊艳迅速消退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莫名的排斥和鄙夷,做妻子当温婉贤惠,怎么能如此霸道和强势?这叫不懂妇德;而作为男人,更不应该如此低声下气地去哄求自己的妻子,简直太夫纲不振了!
哼!
穆华愤愤不平地甩了甩袖子,正欲阔步离去,又从不远处来了一名美得不可方物的女子,色如春晓之花,面若中秋之月,臻首娥眉,冰肌玉骨,身姿婀娜,步步生莲,最重要的是她的脸上始终挂着柔美的微笑,让人如沐春风。
穆华的视线落在她身上,久久无法抽离,便随着她的走动再次看向了水玲珑与诸葛钰。
美丽女子朝二人行了一礼,诸葛钰的笑容一收,冷冷地离开了原地。
随后,美丽女子又拉过水玲珑的手,背对着穆华,穆华看不清她表情,却将水玲珑的尽收眼底。水玲珑拂开她的手,眼底划过一丝厌恶和不耐。二人又絮絮叨叨攀谈了几句,女子愣着不动,水玲珑却径自走开了。
穆华摇了摇头,对那么温柔美丽的女子水玲珑怎么狠得下心来?看样子二人认识,来者是客,怎么能向客人摆脸色?不过再一想也正常,对自己的丈夫都疾言厉色的人,对别人又能好到哪里去?
现在,穆华对水玲珑的印象简直是糟透了!
冷冷一哼,穆华甩袖离开了原地,临走前,不忘回看了那名美丽的女子一眼,想到自己的亡妻,也曾是这般美丽动人、温柔娴淑,他的心柔软了一分,不由地多看了那名女子一眼。
“大姐,你救救我吧!我真的是走投无路了才会来找你的!”水玲溪抓住水玲珑的手,苦苦哀求,余光瞟向诸葛钰决绝离去的背影,心头凉了凉。
水玲珑拂开她拽得她生疼的爪子,实在是厌恶她这副陷害她时连眼睛都不眨一下却在有事相求时伏低做小的嘴脸:“水玲溪你有没有弄清楚状况?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我和尚书府关系不大了,帮你什么,又怎么帮!”
水玲溪的眼底迅速窜起一层水雾,哀求的语调更加凄迷:“大姐啊,看在我们曾经一起合作的份儿上,也看在我们好歹都流着水家血脉的份上,你就再帮我最后一回吧!”
“我无能为力啊!”水玲珑蹙眉道。
水玲溪不信,挤出了两滴流了一半便蒸发干净了的眼泪,哽咽道:“不是啊大姐,你一定有办法的!我知道你很聪明,我们所有姐妹的脑袋瓜子加起来都没有你聪明。你随便动动脑子,就能搭救我的终身幸福,大姐我求你了!祖母不见我,母亲也没辙,我只有靠你了呀,大姐!”
水玲珑按了按眉心,说道:“我真没法儿帮你!这门亲事是父亲定下的,我能算计荀枫但我不能忤逆父亲,请帖我已经收到了,正在考虑要不要去,毕竟孩子们小,我出门不方便,不过不管如何,做大姐的都祝福你!”
水玲溪的神色一冷,语气也冷了:“大姐,你这话讲得好没依据!你不能忤逆父亲,那当初把你许给皇上做太子妃时,你又是怎么找到皇后代你出嫁的?依我看,我们五姐妹,属你最不怕父亲!你就是不想帮我!你承认吧!”
“好,我的确不想帮你,我承认了,你可以走了。”水玲珑答得非常爽快,和水玲溪这种人她还真不怕撕破脸,她又不求水玲溪什么,甚至她巴不得水玲溪的脸皮薄一点,下回不要再来找她。但只要一想起前世水玲珑趁着她生病勾引了荀枫,她又觉得水玲溪这人是没有下限的。
水玲溪没想到水玲珑会答得这么爽快,和脑子里预想的剧情不一样怎么办?设计好的台词一个字也蹦不出了……
水玲珑不应该洋装大度宽容地安慰她吗?然后,她就能趁机提出不愿嫁给李靖,不想与李靖同住一个屋檐下以免毁了名节,求水玲珑收留她一段时间。
老虎还有打盹儿的时候呢,水玲珑忙着带孩子,又怎么可能时时刻刻盯着诸葛钰?其实她不是非要嫁给诸葛钰,如果在嫁诸葛钰和不嫁人之间选,她会选择后者,一个人多逍遥自在,何必终日故作温柔地伺候谁?但父亲实在逼得太紧,她又实在不愿嫁一名商人,尤其一名不知根知底的商人,她怕,怕对方也有x虐倾向。所以,她才迫不得已选了这条下下之策。
哼!她的无奈都是水玲珑逼的,水玲珑如果肯答应替她解除婚约,她不会想着去缠诸葛钰。但偏偏,水玲珑不帮她呀!不帮她就得付出代价!
水玲溪扭曲地想着,浑然不察水玲珑早已离开,待到她回神,哪儿还有水玲珑的影子?
气死气死气死!
水玲溪碰了个钉子,心有不忿地转身,却不敢表露得太明显,只得闷闷不乐地朝前走。
在王府门口,穆华不期然地与她相遇。
走近了看,穆华才发现这女子的容貌竟比远观更美丽,那肌肤白嫩得仿佛可以滴出水来,脸颊的每一个轮廓都像老天爷精雕细琢一般,完美得令世人称颂。
穆华倒吸一口凉气,主动打了个招呼:“你好。”
水玲溪疑惑地看向了他,一双似笑非笑含情目流过潋滟辉光:“请问你是谁?”容颜俊美、气度不凡,呆是呆了点儿,但从王府里出来的人非富即贵,定不能小觑了。
穆华答道:“我是世子的妹夫,穆华。你是谁?”
诸葛钰有妹妹的?她怎么没听说过?水玲珑愕然了片刻,道:“我是世子妃的二妹,水玲溪。”
二妹?穆华越发不喜水玲珑了,怎么对自己的妹妹也能这么绝情?这女人,不敬丈夫、刻薄妹妹,真是……太薄情寡义了!压住心底的不悦,穆华挤出一个平静的口吻:“我方才无意中看到你和我大嫂说话来着,你走得很早,都没留下来吃顿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