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毫无理由地觉得这人不值得信赖。
这种情绪于他而言十分稀罕。这些年下来,他从不凭一时情绪、个人喜好判断一个人。
洛昙深却成了他的“例外”。
他没由来地厌烦洛昙深。那天早晨在栩兰酒店遇到,其实他完全可以捎对方一程,但洛昙深那种病怏怏的模样激起了他的不快。
这大约就是没有眼缘。
“查吧。”他沉默很久,最后道:“不要安排给别人,你亲自去查。”
洛昙深离开原城,回到g国。
虽然接过了洛氏的担子,但他科技公司的根还在g国。实验室最近进入一个项目的研发关键期,他身为老板,必须回实验室一趟。
自从在摩托厂与单於蜚相遇,他心里就再未平静过。
这些年似乎已经淡去的愧疚再次翻涌,想知道单於蜚的记忆问题到底是怎么回事,却无从查起。
而单於蜚查他倒是很容易。
他突然不想单於蜚想起他。
一旦想起,那就等于过去的伤害重头再来。
“洛先生!”辛勤是实验室的工程师,才二十多岁,虽然生在g国长在g国,中文却相当流利,“这么久不回来看我们,怎么一回来就愁眉苦脸啊?”
他笑了笑,递给辛勤一块糖。
实验室禁烟,很多工程师都有随身带糖的习惯。
“开心点嘛,我们一定出成果。”辛勤说:“人工智能我们的优势很大的。”
秦轩文不愧是单於蜚最得力的一位助理,不到三天,就准备好了“答卷”。
不过面对单於蜚冷淡的目光,他却有些难以开口。
因为“答卷”里的内容实在是令他惊讶。
“说。”单於蜚道。
“先生。”秦轩文清了清嗓子,“我先问您一个问题。”
单於蜚挑起眉,“嗯?”
“您以前真的不认识洛先生?”
“慈善会上第一次见面。”
秦轩文深吸一口气,“那调查结果也许会让您感到诧异。”
单於蜚靠进椅背里,眯起双眼。
“七年前,您与洛先生,似乎有过一段关系。”秦轩文说:“也许您,记不得他了。”
第89章
单於蜚坐在靠椅里,背对办公桌,脚下的城市是一片光海,他的四周却没有光亮。
——洛昙深。
记忆里搜索不到这个人,但事实却是,七年前,他与这位洛氏少爷谈过一场短暂的恋爱。
他勾起唇角,冷然地笑了笑。
三次相遇——慈善会、栩兰酒店、摩托厂,洛昙深看他的眼神都很奇怪,而他对洛昙深亦抱有莫名其妙的厌烦。
现在一切似乎找到了根源。
他曾经在洛氏旗下的鉴枢酒店工作——这是有记忆的。洛昙深热衷享乐,游戏人生,有过数不清的平民情人,最后轮到他。
大约,洛昙深好的就是“贫穷低微”这一口。
而当新鲜感过去,洛昙深厌倦了,他便成为被抛弃、被玩弄的平民情人之一。
此后,生活的巨震突然杀到,洛昙深在玩够了之后与贺家联姻。
至于后来怎么又没能成婚,这兴许是另一桩豪门密辛。
他摩挲着下巴,心口渐渐泛起寒意。
没想到自己身上曾经发生过这样一段始乱终弃的故事。
他闭眼沉思,确定是真的想不起当初的任何细节。
但心头那种没有由来的厌恶又间接证明,这个故事确实发生过。
洛昙深甚至知道他曾经的居所。
常年生活在暴力阴影下,勉强生活下去已经耗尽了精力。他没有朋友,更不会随便带人到家里来。
而洛昙深显然跟他去过摩托厂的家。
那时,他一定很喜欢洛昙深吧?
否则没有理由带洛昙深回家。
可洛昙深只是玩玩而已。
他吁出一口气,站起来,在夜色之下,光海之上踱步。
遗忘,是因为被伤得太深。
七年前的自己只有二十、二十一岁,与爷爷相依为命,感情经历一片空白,还真是容易被戏弄的年纪。
洛昙深的感情史是一笔烂账,秦轩文甚至找到了洛昙深被一位情人控诉的视频。
这位情人叫“平征”,他依稀还能想起来。
想必当初的自己,也和平征一样。
突然,他记起萧笙宁说的话——也许只有和喜欢的人做,你才会高兴。
他轻嗤一声,竟有些好奇。
好奇自己二十出头时居然喜欢过一个人。
好奇自己居然被伤害过,以至于选择性忘了这个人。
好奇“喜欢”到底是种什么样的感觉。
好奇和洛昙深做的时候,是否体会到了“高兴”这种心情。
秦轩文方才很谨慎,甚至有些战战兢兢,生怕点燃他的怒火。
但他并没有丝毫愤怒的感觉。
虽然被人玩弄的确是件丢人的事,但今时今日,这样的小事早已不足以左右他的情绪。
于他而言,好奇远多过愤怒。
明漱昇的疯狂都没能让他选择性遗忘,明靖琛的控制亦没让他精神出现任何问题。
这位洛家少爷倒是做到了。
自己二十一岁时,是有多喜欢这四处留情的少爷呢?
他双手插在西装裤袋里,忽又想起洛昙深在摩托厂家属区被自己拉住手臂时浑身发抖、眼含泪水的模样。
是因为害怕吗?
害怕到那种地步了?
这倒也正常。
洛氏已经没落,而他今非昔比,洛昙深现在既有求于他,又怕他拿过去的事发难、报复,所以每一次见到他,都那么小心翼翼。
一个薄情寡义,又胆小懦弱的人。
他倏地挑起眉,感到一种奇妙的冲动。
在夺过明氏的大权,将明漱昇投入精神病院后,他就再未体会过一丝情感的异样。
三年来,心就像一个巨大的黑洞,将一切情绪吞噬,黯然无痕。
洛昙深的出现,居然勾起了他几分好奇心。
秦轩文的调查到底只能查到皮毛,他与洛昙深之间是怎样开始,怎样结束,过程如何,恐怕只有当事者本人才知道。
他按了按太阳穴,并未因过度思索而感到头疼,反而隐隐兴奋起来。
秦轩文刚才问,是否需要与心理医生聊聊。他拒绝了。
一直以来,他都不喜与心理医生接触。
因为这一类精英人群,很容易就能窥探别人的内心,甚至操纵别人的意识。
他处在现在的位置,怎么可能向心理医生敞开心扉。
那段被遗忘的事,也许只有洛昙深能帮他想起来。
洛昙深在g国待到了秋天,一方面因为走不开,一方面因为害怕回国。
单於蜚因他而失忆,每每想到,胸口就一阵酸楚。
研发工作很忙,不待在实验室的时候,他得不断与g国的投资人周旋,但只要空下来,脑子里就全是单於蜚。
单於蜚一定已经查到过去的事了。记忆也许恢复了,也许没有。
那些沉痛的往事,就像百害无一利的肿瘤,切去就切去了,没人愿意看到它们复发。
如果一早知道单於蜚忘了他,他要么选择彻底远离,要么假装初遇,热切地追逐,将单於蜚过去给予他的温柔全部还给单於蜚。
但现在,一切都被他搞砸了。
他甚至不知道,回国之后要如何面对这个男人。
“又在扮演‘思考者’吗?”辛勤从核心实验室出来,伸手跟他讨糖。
他回过神来,看了看这个帅气阳光的年轻人,手探进衣兜里,却没有摸出糖来。
“没有了么?”辛勤露出失望的表情,旋即又笑起来,“走,一起散个步吧,去对面的便利店逛逛。洛先生,我请你吃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