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听到“是”。这样,他便不用内疚。
单於蜚在洛氏集团的大厅,给了他想要的答案。
他已经记不得自己后来敷衍了事说了什么,只见监控里的单於蜚放下手机后静静地待了一会儿,然后将装着汤圆、配料的盒子都打开,胡乱混在一起,草草吃了起来。
红糖冰汤圆是甜点,是零食,单於蜚吃的时候却像匆忙解决晚饭。
为了给他送这份夏日甜点,单於蜚大概连晚餐都没有顾得上吃。
他按住眼窝,试图将从胸口翻涌而上的心酸压下去。
那个晚上,他不仅没有感激单於蜚,还情不自禁将单於蜚与贺岳林放在一起比较,认为贺岳林才能帮助自己,而单於蜚只会不痛不痒地送一碗红糖冰汤圆。
可单於蜚送出的何止是一份红糖冰汤圆?
单於蜚送到他面前的,是一颗赤诚的心,是能给予的一切。
他却不屑一顾,甚至肆意践踏。
“洛先生?”安保队长善意地提醒:“您已经盯着监控看了一下午了。需要找什么,我们可以帮您找。”
他摇头,站起的一刻,手脚登时发麻。
今年的秋天迎来了十数年不遇的大降温,才十月,大街小巷的树木就掉光了叶子。
摩托厂家属区破败如常,筒子楼间充斥着家长里短的骂声。
单家早已无人居住,洛昙深站在门口,轻易将木门推开。
“吱呀”一声。
屋里断电断气,客厅光线不足,有些阴暗。
他走去单於蜚的卧室,看着曾经躺过的床,蹲在地上,手指触到落满灰的床沿。
“我明天就要订婚了。”他说。
家里只剩下大件家具,生活用品几乎都已经处理掉了,他回想了一会儿过去的事,打开木柜,看见角落里放着的玩具。
小皮球、仙女棒、火箭、卡车……
全是春节游园时,他套圈套到的。
单於蜚收了起来,直到最后也没有扔掉。
没扔,可也没带走,只是不要了。
他愣怔片刻,似乎想起了什么,慌张地几步走到书桌前。
抽屉紧闭,但没有挂锁,只要抬手一拉,就能拉开。
但他听着自己渐快的心跳,手指却使不上力。
呆站了不知多久,他深吸一口气,闭上眼,将抽屉拉了出来。
书还躺在里面。
他抿着唇,拿起书,翻开。
照片,也还在里面。
玩具、照片,单於蜚仅有的关于他的物品,全都好好地留在这间失去人气的房子里。
没有丢弃。
只是不要了。
作者有话说: 下章开始就是文案里的第三阶段,有个时间跨越。我休息一天,明天不更。
第79章
一辆黑色商务车停在高耸的铁门外,黄角树繁盛的枝叶上传来聒噪的蝉鸣。
一名身着黄色病号服的女人被两名黑衣男子架了出来,头发凌乱,面容憔悴,手脚不停挣扎,喊着字句模糊的话。
不过认真辨别,还是能听出她在骂什么——
“瘟神!瘟神!我不去!你们回去告诉他,他有本事就弄死我!”
秦轩文维持着礼貌风度的笑,冲商务车做了个“请”的手势,道:“明夫人,先生已经过去了,我认为您最好配合一下,别让他等得太久。”
女人睚眦欲裂,似乎愤怒至极,眼中的畏惧却将不忿压了下去。
“扶明夫人上车。”秦轩文朝身边的人说道,转身却收起笑容,眼神轻蔑冰冷。
被推上车的女人仍在叫骂,“秦轩文,你凭什么这么对我!放开我,我不去!”
秦轩文叹了口气,侧身道:“是先生的命令,我只是执行而已。再说,这又不是第一次,您其实不用这么慌张。您如果实在有异议,一会儿不妨当面与他交流交流。”
听到“当面”、“交流”这些字眼,女人筛糠似的发抖,“你,你……”
秦轩文冷笑,“您在害怕吗?”
女人疯狂摇头,“我不怕,我有什么好怕……你干什么?你走开!”
秦轩文只是逼近了两步,并未对女人做什么。他生了一张俊美的脸,唇角自然上扬,随时面带微笑,但眼里没有温度时,笑容看上去就阴沉虚假。
很多人说,秦助理是一头笑面虎。
“你就是他的一条狗!”女人牙齿打颤,看上去张牙舞爪,实则不断往后缩,“连眼神都和他一模一样!”
秦轩文懒得再陪疯子辩论,摆手,让人关上后座的车门,自己坐上副驾。
商务车沿着鲜有人迹的小路驶离,后视镜里死气沉沉的铁门、坟墓一般的建筑渐渐变小,直至再也看不见。
那里,是位于原城市郊的一所精神病院,住在里面的却不是普通精神病患者。
他们中的绝大多数人都有显赫的身份,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被关入其中,真正的疯子反倒极少。
不过在那种地方待得久了,即便并非真有精神病,也会被逼成疯子。
而疯子的话,没有人会相信。
疯子就像牲畜,能被人随意拿捏,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秦轩文在后视镜里将自己打量一番,想起疯女人方才对自己的评价,有些想笑。
——连眼神都和他一模一样?
要真一模一样,那倒是值得高兴。
先生大多数时候眼神冷淡,但其中不乏温柔良善,不像自己,是真的冷心冷情,心狠手辣。
女人在后座并不消停,一路骂骂咧咧。秦轩文无所谓地听着,突然问:“明夫人,您这一路说了那么多次‘他’,既然您如此恨先生,为什么不直接说先生的名字呢?”
女人一窒,内心的惊恐通过筋肉的颤抖、神情的凝固暴露无疑。
秦轩文笑,“连说出他的名字,您都不敢吗?他已经让您畏惧到这种地步了?”
女人脸色惨白,冷汗如豆,“不,不……”
“为什么害怕呢?”秦轩文语速缓慢,低沉的嗓音具化成了一条阴湿的蛇,吐着信子缠上女人的胸膛、脖颈,“您可是他的母亲,亲生母亲。哪有母亲这样害怕儿子?”
女人抓掐着自己的脖子,“别说了,你别说了!”
“要不这样吧?”秦轩文半眯着眼,“我教您,帮您说?我说一个字,您跟我学一个字?”
“不!”
“‘他’姓单,叫……”
女人尖叫起来,“别说了!”
秦轩文却维持着一贯的语调,从容道:“单,於,蜚。明夫人,这可是您给先生起的名字啊。”
女人撕心裂肺地吼叫,秦轩文皱了皱眉,示意两位保镖让她安静。
这时,手机震响,秦轩文接起,态度恭敬,“先生。”
“我们很快就到,嗯,明白。”
挂断电话,秦轩文瞥一眼后视镜,“先生已经到了。他那么忙,您还让他等待,良心不觉得过意不去吗?”
女人已经畏惧得说不出话。
“算了。”秦轩文摇摇头,遗憾道:“您根本没有良心这种东西。”
柳淳公墓。
昔日原城条件最差的公墓经过改造规划,已经旧貌换新颜。
此地风水本就不错,只是远离原城市中心,周围乡镇经济条件差,交通不便,才少有人问津。这几年路修好了,周边也开发起来,自然成了殡葬宝地。
天气炎热,单於蜚身穿黑色衬衣与西裤,静静站在一处墓碑前。
除了腕表,他身上没有一件符合如今身份的装饰品,就连手工衬衣,也没有任何装饰性的纹路。
单慈心的忌日快到了。
这几年,他已经不怎么回到原城,但单慈心和单山海的忌日之前,他总会赶来待上片刻。
“她今天会来看您。”单於蜚看着墓碑上的照片,平静道:“也顺道看看爷爷。”
“我知道,你们都不愿意见到她。”
“但我……必须带她来忏悔。”
不远处站着数名保镖,干燥的风从林间掠过,抖落一片“沙沙”声响。
“今年是第三年。”单於蜚顿了顿,又道:“一共十八年,还剩十五年。”
“请原谅我的偏执。”
“那十八年里她作的恶,我要她用十八年来忏悔。”
照片里的单慈心温柔得近乎哀伤,似乎不太赞同。
他转过身,眯眼看向远处,夏日的阳光落进他黑沉沉的眸子,就像跌进黑色的深海一般,瞬息间消逝无踪。
半小时后,秦轩文将明漱昇带来了。
和过去两年相比,明漱昇似乎“听话”了许多,连挣扎都是微乎其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