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此,汪见欢便不再理会彭正平,扭头对着燕赤霞说了起来,而经过她这么一说,燕赤霞总算是明白这中间究竟是怎么回事。
原来于姓女子正是于明心的小女儿,三年前在南派红巾军围城,父亲于明心战败自刎而死后,她与父亲的妻妾一起在家里投井自殉。
事情过后,因为城西乃是双方攻守的重点区域。死伤过多,再也没有余地埋葬死者。母女数人的尸体就被乡民们埋葬在城南。
而她们母女三人的亡魂在城里游荡过后,正要辞别尸身前往鬼门关进入阴间时,却在途中遇到了道行高深的鬼怪前来索魂。
母女三人是新生亡魂,根本就斗不过对方。一个照面就将其两位母亲的亡魂抓走,而于家小娘子却是不知为何而侥幸逃脱了。
那鬼怪见于娘子逃脱,心里虽然有些诧异,略为追击后就放弃初衷,带着刚捕获的两个新魂消失不见。
在这之后,于娘子四处去打探情况,这才发现刚刚经过兵灾和火灾两次巨灾的安庆府城周近,居然连一只在外游荡的鬼魂都没有,完全不见这些新死之人的亡魂去了何处。
想到那日前来索魂的鬼怪,于娘子理论上认定或许就是那索魂鬼怪在作祟。数月的忙碌,不但没有找到他人或鬼魂相助,更是连其它亡魂都没有看到。
无奈之下的于娘子只能只身前往鬼门关。谁知到了鬼门关前,守关的将领却是不让其进入。只言于娘子身怀其它,不能入内。她只能再次返回人间,在安庆城继续流连。
为了查清自己身体或魂魄上的异常。于娘子想寻回自己当初埋葬的尸体,查探其中因由,却是遍寻不获。当初的尸身居然消失不见,不知到了何处。
因为自己年轻貌美,又是女儿身,不想引人注目,她只能用丝巾蒙着脸面,只下出去寻找尸身,她曾经以为她的尸身应该就是在城南的大江附近的某处,只是不知其具体位置。
然而陆陆续续寻找了一年有余,都没有查探到有用的信息。根本不晓得尸身到了何处。失意之际,于娘子想起了当初那名道行高深、前来索魂的鬼怪。想起了他英俊的面容,邪恶、诡异的笑声,以及他身上带着的淡淡的香味。
在一次偶然中,她记起了那香味就是安庆城四处可见的香樟树的气息。想到名闻整个安庆的万佛古寺寺后的那珠巨大的香樟树,于娘子顾不得天色未黑,趁着那日没有阳光,偷偷去万佛寺寺后查探。
而去到万佛寺后,于娘子本来没有看到那樟树有什么异常。正欲离去之际,却发现汪见欢也来到了寺后。
汪见欢见到传说中神奇无比的樟树树干上有块树皮被磨损,似是人类匍匐在树上的痕迹后,就晓得这是那些意欲再嫁的妇人祈求脱灾脱难,连续七七四十九天抱着樟树入睡的地方。
不由的有些好奇,活泼好动的汪见欢乐嘻嘻的模仿着前来祈福的寡妇,贴着树支摆弄着,模仿抱住樟树入睡的姿式。
只是还没靠到树上,就听到树林里昏鸦啼叫,失惊之下四下打量后就觉得樟树枝繁叶茂、遮天蔽日,万佛寺寺后比到处是金塔的寺前、寺庙其它地方还要阴森几分。
汪见欢到底年少,虽然性子活泼跳脱,但毕竟是一位女性,生性胆怯。见此,连忙收了心思,失魂落魄的急急离开那大樟树,前去寺前与彭正平汇合。
而于娘子正是在四处寻找自己尸身的路上遇上了到安庆城门外寻医的彭正平,只是数次相遇之后,觉得他忠诚可靠,又是位谦谦君子。哪怕是怀疑自己是鬼,在试探无效之后,还特意道歉、愧疚于心。
故此在风雨交加的那天晚上,于娘子就想着帮助其渡过大江,一是出于彭父彭成英广行布施,于娘子见他即将离世,最后帮其一把。而另外又有心帮助心地善良的彭正平,成全其孝举。
只是没想到的是,就在那天晚上,于娘子发现了彭正平不为人知的坚毅一面,那一刻的彭正平极像于娘子的父亲和兄长,这才让于娘子有了一些不一样的情愫。
但于娘子心知人鬼有别,有心压制心中的爱慕。不想那日到彭正平房中送还香囊,听到他于睡梦中吐露的真情,让她再也无法克制自己的情感。心中构建的壁垒在瞬间崩塌!
在看到彭正平绘制的汪见欢肖像时,临机一动附身在一病不起、既将身亡的汪见欢躯体中,以续与彭正平之间的情缘。
听着她断断续续的吐露事情始末和其间原委,燕赤霞也觉得委实难以去判断其中对错。
男女之情最是难测,世上只要有灵智的生物,总是有其情感,虽说人鬼恋有些出格,但自古以来跨越种族的爱恋,自先秦时期就有,从不鲜闻。
楚王会巫女,穆天子西去寻王母更是天下闻名。以巫女和王母那飘忽难测的踪迹,谁又能肯定她们就一定是神是仙,而不是鬼怪精灵呢!
神色复杂的燕赤霞感叹了许久,才平复心间的起伏,有些凝重的问道:“人鬼殊途,你既是爱慕正平,那就不应该留恋于此,早早离开才是为他好。”
“不过你既然是于明心于师兄的女儿,那就是自家子侄。我也不为难你,你有什么想要帮忙的就明说吧,只要是力所能及之处,燕某自当出力。
“只是如今你始终无法进入鬼门关投胎转世,这么多年了,可有查到什么名目。”
听到燕赤霞的话语,于娘子附身的汪见欢脸上一阵痛苦,继而黯然。缓缓说道:“谢谢叔父,我会离开正平的。他是个好人,我不能害他!”
“侄女至今也未曾查找到任何有用的信息,不过想来必是尸身存在异常,或者是那老樟树所为。而我的尸身遍寻不获,十有八九就是被那老樟树收走而不知藏于何处。”
“不过那老樟树道行高深,侄女不是其对手,还请叔父为我做主!”
望着于娘子附身的汪见欢匐在地上又是恳求又是叩首。燕赤霞感觉到了事态的严重,轻叹着长吁一气后说道:“既是侄女有难,我这做叔父的断无不帮之理。”
“某虽说有些武艺,修行也有数年之久,但却并不善长捉鬼拿妖。这事还需要去找个帮手之人才行。”
“不过你既然说到那日汪见欢出现在万佛古寺的事,莫非是那日里你发现了什么不妥之处。这才断定那樟树有异,已经修炼成精了?”
“汪见欢一病不起是不是也与它有干系?”
汪见欢去到万佛寺后偷瞧古樟树之事,彭正平自是知情,当时还是他帮着她望风守在路口。汪见欢也的确是自去瞧看过那樟树后当天晚上就发病,连续晕迷数日。
听到燕赤霞这样问于娘子,彭正平心底乍紧,神情异常紧张的望着地上的白衣丽人。
“就是那日我发现了那樟树的异常。”
于娘子附身的汪见欢回忆着当时的情形,缓缓说道:“那日老鸦啼叫后,汪见欢直接被吓的魂魄晃动。值此之际,那老樟树就出现了异常……”
当时汪见欢呼到昏鸦的鸣叫声后,当下就吓的停了正在显摆的环抱姿式,魂魄松动欲要离体。
在她的魂魄正要回归原处之际,那老樟树树身突然显现出一名英俊男子的面容。其五官精致、面色淡然而露着冷酷的微笑,神情诡异。见汪见欢的魂魄就要回归体内,当下出手就将其魂魄捞了去。
汪见欢只是一介凡人,并未发现这些,只是觉得有些心里恐惧和寒意,忙忙离去也未曾向他人提起,到了夜晚就一病不起。
想着对方在消失前望着自己的藏身处,显露的冷酷笑容和诡异的神情,于娘子也不晓得对方到底有没有发现自己的存在,只能心有余悸的说道:“那男子特别的诡异,看不出深浅。”
“我根本没办法知晓他是否已经发现了是我藏在那里,还是只是晓得那里藏匿着他人,并不清楚是我。所以才没有出手追捕我。”
“不过虽然他只是显露了面容,只是冷冷的笑着。但我敢肯定就是他当初在半路向我等索魂,把两位母亲的阴魂捉了去。”
彭正平听到她这样说,心里早已按捺不住,急急开口问道:“于娘子,你确定那树妖把欢欢的魂魄捞了去,他又拿了多少?”
“一魂两魄。魂似人形,魄为红白两色,很好分辨。我不会看错,他当时就捕获了一魂两魄!”
看到彭正平望着自己,以求证于娘子的话语,燕赤霞面色冷峻的点了点头,说道:“她说的没错。”
“人有三魂七魄,三魂其一在家,余者皆在身上。所以汪见欢才能回到家里之后再晕倒。要是被捞的再多些,说不定她当场就昏迷了!”
没有理会脸色苍白的彭正平,燕赤霞面色凝重的说道:“此事严重,我一个人怕是办不来。事关两条性命,不容不慎。”
“回去之后等你养好伤,我们再从长计议。若是能找到张正言张天师一起,我们就能高出几分把握。”
“这等妖怪,怕是有好多年的道行了。我记得这樟树就是和万佛古寺一起有的吧,万佛寺比安庆城还早先建立。”
“舅舅,万佛寺是前朝开宝年间所建,至今已有四五百年了!”
“嗯。既然是这么久远,那妖怪就不可小觑。我们这就回去,从长计议。我的马还在渡口拴着,也不知有事没有。”
“等我找到张正言,于娘子的伤势也好了,我们再动手不迟。”
听到燕赤霞这般说辞,彭正平不敢有所不满。因为他身无勇力,还要靠着他人帮忙,心里再急也只能点头称诺。不过嘴里还是嘀咕着道:“那道士我们把他得罪狠了,也不晓得他肯不肯帮助我等。”
彭正平虽然同意,但于娘子却是不肯,摇头反对道:“叔父此举固然稳妥,然情形却是容不得叔父。天亮之后就必须动手,抢到汪见欢的魂魄。”
“不然过了今日汪见欢的魂魄再不回体,她必然亡命,再也不能投胎转世。”
听到于娘子这话,燕赤霞大惊失色,急急问道:“此话怎讲?”
“那是因为生人的魂魄离体不能太久。若是超过百日,其必死无疑!”
于娘子正欲回答,就听到又有人在树林里朗朗出声,回答着燕赤霞的提问。那人嘴里说着,身子直接从树林中腾空飞身而出,最后落在燕赤霞身侧站定。正是龙虎山正一教教主、天师府第四十一代天师张正言。
张正言面色严峻,眼望着地上附身于汪见欢的于娘子。冷冷的说道:“汪见欢的魂魄是不是已离体数月。在这一二日间就满百日。”
“正是如此。今天是第九十九天,天亮就是百日。”
听到于娘子这句话,彭正平顿时就慌了神,手忙脚乱的连忙跪在燕赤霞面前央求道:“舅舅,还请你老人家出手,帮欢欢把魂魄抢回来,不然她就死了,我不想失去她!”
“舅舅!”
看到彭正平跪在面前不断磕头,燕赤霞正欲上前扶起他,想了想又缩了回去。正色道:“天师府张天师在此,他是捉鬼拿妖的行家,有他在这里你怕什么?”
“难不成他还能眼睁睁见死不救吗?”
“只要他吩咐一声,燕某定当水里来火里去,万死不辞!”
听到燕赤霞言语中夹枪带棍,逼迫着自己出手捉妖,张正言想着对方一直有着侠骨衷肠的声名,正直热血更是名扬广西、关东两地。没想到心里还有这种小九九,晓得让彭正平拐弯央求自己出手,面上不由的有些诧异。
不过还未等张正言开口说些什么,彭正平就喃喃嘀咕道:“我得罪他狠了,谁晓得他肯不肯帮我和欢欢!”
望着彭正平眼神热切的望着自己,但嘴里却是如此说道,以为自己有多么不堪似的,张正言不由的狠狠的瞪了他一眼,冷冷说道:“除魔为道、天下兴平,乃是正一教和天师府的教规、家训和期望,更是张某恪守的信律。”
“你固然是得罪了我,更是曾辱骂张家祖上,但贫道何等人物,岂能因小节而罔顾大义。见死不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