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说好家里就两个儿媳妇来,还交代她们早些来,能帮着洗洗刷刷,谁知大儿媳带了一双儿女,牛大壮觉得不好,就去拦,人没拦住,两人纠缠了一路。牛二嫂虽然厉害,可在外面要脸面,觉得大嫂太丢人,扭头回去了。这事儿被牛老汉知道了,赶紧追过来,生恐大儿媳闹了人家的好日子。
如今这场面……
牛老汉暗叹口气,决定一会儿上礼时上个双份儿。
“赵叔赵婶、牛大叔……”穆婉挨个招呼,赶紧领着人进去坐,又支使穆清彦倒茶。
赵叔忙摆手:“小婉客气什么,我们过来就是让你婶子看看有什么要帮忙的,其他人家地里活儿多,晚点儿过来。对了,大林子呢?今儿还忙着衙门的事儿呢?”
“小文小武怎么也没见?”赵婶又问。
“他们哪儿闲的住,看热闹去了。”穆婉不想在这样的日子说起死人的事儿,就一句话带过去了。
说是端茶,这也是习惯的客套话。
穆清彦给每人都端了一碗白开水,是早先烧好的,里头放了几勺红糖,看上去有淡淡的红色,还带着甜味儿。
红糖比白糖便宜,且质量不同,价格差别也大。他们在县城买的这种红糖,算是中等,每斤只要三十文,若是要买略好点儿的白糖,就得四十文一斤,更好的雪花白糖高达百文,不是寻常百姓家吃得起的。
就这三十文的红糖水,平时也没谁家舍得喝。
旁人到还好,牛大嫂见了糖水儿眼睛一亮,立马就说:“穆家二弟,你也太小气,这碗太小,两口就喝没了,换大碗来。”
铺子里用的碗是粗瓷大碗,能装二两面,所有人都是用这个喝水。倒是给牛家两个小孩子倒水时,穆清彦依着前世的习惯,特地给找了两只小碗,本是预备着装铺子里免费赠送的腌菜,小孩子人小胃口小,这样的碗装水也够喝了。
任谁看了都明白其中意思,也很清楚,小孩子用的碗只是相对小些。
再者说,牛家大人带孩子来了五个,本就够臊的慌,人家倒糖水没忘了两个孩子已经够可以了,倒反过来挑理。
牛大壮在桌子底下扯牛大嫂的衣裳,憨厚的脸上带了哀求:“桂花!”
桂花是牛大嫂闺名,但平日里除了娘家,外人都喊她“大壮家的”,或是“妞子她娘”,牛大壮也很少喊她名字。
牛老汉脸色已经很难看,也顾不得当着外人的面儿,毫不客气的呵斥:“日头还没升上来,脑子就开始犯浑!大壮,还愣着干啥,你媳妇儿犯病还不知道?还不赶紧将她送回去!”
马桂花没想到公公突然不顾颜面直接训斥她,还当着其他外人的面儿,饶是再厚的脸皮也忍不住羞的通红。然而看到牛老汉暗沉的脸色,眼中泛出的冷光,心下一个激灵,到底不敢正面怼回去,却也拉不下面子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若这么背撵回去,往后她在家还不被老二家的给踩到泥里。
马桂花到底不是什么没经过事儿的小媳妇儿,脸色几经变幻,脸上堆出一团笑来:“爹,您别生气,我不就是心疼孩子嘛。这样的红糖水儿,一年到头咱家也喝不上几回,我就是想让柱子妞子多喝两口。”
马桂花把姿态一放软,牛老汉这个做公公就不好穷追猛打。
其他人还有些发愣呢,见状,忙都劝和起来。
穆婉倒要反过来数落自家人:“都是我二弟性子呆,怕孩子小捧不好大碗,要我说就他多事。小孩子谁不贪甜,又一路从村里过来,怕是早渴了。”说着,又给妞子和柱子一人换了个大碗,又笑道:“不是姐姐舍不得这点儿糖水,你们肚子小,要是灌多了糖水儿,一会儿就吃不下饭了。今儿可有好多肉呢,不吃倒是好可惜的。”
“这话倒是真的,我方才悄悄去厨房瞧了,有鸡有鱼,还有猪肉,丰盛的很呢。”赵婶忙接过话,语气夸张的形容着,缓和了气氛。
马桂花听了这话,倒是暗自懊悔,早知道不给俩小的喝水了。
她很快又想了主意,等两小的喝了大半碗,她马上打发他们出去跑,多跑跑过会儿就饿了。至于两个孩子剩下的糖水儿,她全都灌在自己肚子里。
牛老汉干脆扭开脸,眼不见心不烦。
就因为一碗糖水闹出这些事,穆清彦不禁哑然失笑。
穆婉以为他心里不舒服,低声安慰道:“你别跟她计较,那马桂花就是那么个性子,确实有些讨嫌。世上的事儿就是这么怪,牛家一窝子老实人,偏娶了两个厉害媳妇。”
“牛家是老实,可不憨。”穆清彦看得分明,别人且不提,牛老汉是个心有成算的。
第10章 开席
一群人喝了水,说着闲话,打量起新建的铺子。
王嫂子跟胡家俩妯娌感慨:“瞧瞧这铺子,里里外外可宽敞着呢,等买卖做起来,不管好赖,算是不用在地里刨食了。”
“可不是,村里人提起来谁不羡慕。前几年穆家多艰难啊,年年借着钱过,咱们各家帮着一把,也是念着穆家大叔的恩义,谁知短短几年功夫,先是穆林做了捕快,现在他二弟也开了铺子做了掌柜,债也都还清了。”
“说起来,穆家兄妹三个都还没说亲呢。”
胡家的打趣:“王嫂子,你家梅子今年十三了吧?也该寻人家儿了,瞧瞧穆家二弟怎么样?以前总可惜他生的太单薄,做不了活儿,现今可不愁了,梅子若嫁来,直接就是掌柜娘子呢。”
“说笑归说笑,可别随便攀扯我家妹子。”王嫂子转了话题。现今穆清彦条件的确是好了,可即便真有意做亲,也不能大刺刺嚷出来,不但女方掉价儿,一旦亲事没成可要闹得没脸。
王嫂子忽而笑道:“提起亲事,我倒有个亲事说给穆家大兄弟。这事儿还是我家大江说的,若成了,可少不了我一份儿谢媒钱。”
“谁家姑娘?”胡家妯娌追问。
“你们急什么,真吃喜酒少不了你们的。”王嫂子抽身去找穆婉。
过了两刻钟,有人赶着三辆驴车过来,车上坐着十三四个妇人。
这些人一瞧就跟青山村的人不同,虽然身上穿的也是布衣,却是质地优良的细布,颜色晕染均匀且鲜亮,价格也是不可同论。
好比穆婉身上的蓝布衣裙,粗布,略厚实,且边角颜色染的不大好,都是农人拿来做春秋衣裳,或是套在冬袄外头穿。便是这样的粗蓝布也要七八文一尺,穆婉做一身儿衣裳,布料钱近三百文,往往两三年才添件儿新衣裳。
驴车上的妇人们都是细布衣裳,衣领袖口都有绣花儿,鞋面子上的图案也精致。她们身上的布料,一尺少说得十四五文,颜色好的更贵。更别提头上戴着各色绢花、金银簪,那手腕子上也有或粗或细的金银镯子叮当作响。
青山村的妇人们眼睛都看直了。
“这、这是……”有人小声的问穆婉。
穆婉很快反应过来,一边答话一边去迎客:“定是捕快们家的。”
王江因着有手艺,肯吃苦,又仗义,平素挣钱不少,王家在村里日子还是很不错的。但即便如此,王嫂子买只素面的银镯子也得斟酌斟酌,见了这些捕快家眷们的排场,哪儿能不惊叹。
对于捕快们挣钱的门道,谁都清楚,一时间不少人都想给穆林牵红线。
穆清彦是男子,不好跟女眷们靠近,只跟赶车的打听:“捕快大哥们怎么没见?”
闻言,妇人中一个领头的站住脚,笑着说:“这是穆家二弟吧?我可听当家的提起过你,上回那采花贼多亏着你帮忙,否则只怕他现在还躺在床上养伤呢。”
这妇人三十五六的样子,肤色白净,透着点儿富态,说话自然随和,看似亲切。然而穆清彦见惯了场面,自然看得出来对方就是场面话,从其神态、言语、举止,再看她率先发声,便知她身份。
果然,有人在旁笑着提醒:“这是蔡大娘子。”
接着便是互相介绍,李副捕头娘子和何川娘子都来了,没来的有几个,也是抽不得身,托人带了礼金送来。
蔡大娘子又道:“他们爷们儿有事,一会儿就过来。”
穆清彦会意,定是去碎石滩处理浮尸的事儿。
到了棚子底下落座,两拨人泾渭分明。青山村的人瞧见这些城里的捕快娘子们,多少有点儿拘谨,也带着点儿敬畏。别看捕快职业低贱,但在百姓眼中,那可是拥有莫大的权利,唯有敬畏讨好或敬而远之。
“给她们上茶。”穆清彦拦着穆婉倒糖水,见她不解,笑道:“看她们穿着打扮,像是缺糖吃的?城里人待客,自然要茶。”
穆婉一笑,依着他的主意换了。
铺子里头的茶叶只是寻常,蔡大娘子那一桌只是沾了沾唇,便没再动。
“二哥,大哥他们回来了。”穆武跑回来报信儿。
穆清彦便开始炒菜。
赵婶几个本要进来帮忙,穆婉拦了,毕竟东西都准备好了,人手足够。
穆婉烧火,穆绣懂事的在旁打下手,给穆清彦递个葱蒜,端个菜什么的。
听着外面穆林等人到了,这边就开始上菜。
穆林点了早先买好的喜鞭,噼里啪啦热闹的放起来。
渡口船来人往,不少人听到动静都望过来,见了布幌子,便知道这儿又新开了一家饭铺。临近一些做买卖开铺面的,也过来贺喜,穆林便请对方入席吃杯酒。
大多数人只是贺喜,并不留下,毕竟吃了人家的酒,你不上礼钱吗?
但也有几个不在意那点钱,远亲近邻,同在渡口做生意,和气生财嘛。
一开席来客们就把礼金上了,几文、十几文,都是份心意。
穆林招呼着客人,钱是穆武收,穆文在旁边记账,两人配合默契。
冷菜热菜陆陆续续端了上来。
村里人吃席就看油水足不足,肉多油多就是好席。但城里娘子们不这样,她们平时不缺肉吃,自然就讲究味道。本来对今儿的席面没什么期待,可从尝了第一口开始,难以言说的美妙滋味就冲击着她们的味蕾。
“这、这菜是谁做的?”蔡大娘子拦住上菜的穆文问道。
穆文刚收完钱,忙着端菜,见她问,笑着回道:“这饭铺子是我二哥开的,菜自然是他做的。大娘子您吃的成么?”
蔡大娘子点头,又忍不住看了穆文一眼,觉得这小子挺有意思,胆子也大,倒跟他那个双胞胎的兄弟不一样。
其他娘子们也在议论:“真没想到,穆家这个二弟瞧着文文弱弱,竟有一手好厨艺。”
“谁说不是呢。就这手艺,随便到城里哪个酒楼都能掌勺。”
“给人家做工哪里比的自己做掌柜自在。”
青山村那边惊叹更深,毕竟他们是看着穆清彦长大的。
赵婶几个算是放足了心,就这手艺,生意不愁啊。
肉菜多,味道好,量也足,慢慢儿说话的人就少了,只顾得吃。
席上也有酒。
之前穆林打了十斤酒,本地产的凤临老酒,一斤二十文,算是平价酒了。本地人,特别是百姓们红白喜事一般都喝这个酒。别看酒价亲民,但喝起来颇有劲头儿,越是干苦力活儿的越是喜欢,捕快们也大多爱喝这个。
穆林招让何川先招呼着捕快们,他去同村人那边招呼一会儿。
何川连连吃着鱼,连里头炖的豆腐块儿都被抢光了。
“怪不得穆家二弟开个饭铺,这手艺,啧,太好吃了!咱们这儿鱼多,自家做鱼,放了葱姜蒜也有股子说不出来的腥气,馆子里的鱼也就那样,倒是穆家二弟做的这鱼……哎哟,真鲜!真香!”
穆清彦做菜最擅长素菜,这是他的独门天赋,至于炖鱼,好吃的原因在于他也爱吃鱼,前世特地钻研过。当时他有个客户是特级大厨,尤擅做鱼,红烧清蒸他都跟着学了一手。
所有人都吃的停不下嘴,唯有个一个人脸色发白,看着那条鱼,一个没忍住就朝外跑。隔着老远似乎都能听见呕吐声。
“这小子,真败兴!”有人笑骂。
蔡捕头说了句公道话:“他才来几天,刚才又见了浮尸,肯定受不住。你第一回 你见到死人不也吐的几天吃不下东西。”
“蔡头儿,这回这个是因财杀人?”
“谁知道。”蔡捕头喝了口酒,答的敷衍。
“我这不是担心嘛,要真出了水匪,到时候吃苦受罪的还不是我们?”毕竟真要剿匪,虽说可以请驻军协助,但他们这些捕快怕也难逃。
另一边,穆林正给里正敬酒,忽听隔壁桌坐着的马桂花喊他。
“穆大兄弟,嫂子给你说个媒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