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着伊纳修离去的背影,忍不住暗骂自己的愚蠢。
我早就知道他和莱诺克之间有问题了,又何必说话如此不经大脑,就在他面前大喇喇地提出这个问题,要是我真的想知道点什么,去问海丝特或是莱诺克本人都可以,怎么就直接在他面前问出来了?
但是我实在是想不出来究竟是什么事可以让他有如此大的改变,就我所知道的,伊纳修一直以来都对我很温柔,我所见过他最冷酷的样子也不过只是他对付噬梦者而已。但那是可以理解的,毕竟他是想要保护我。
但是刚刚的那个伊纳修……不管怎样,我似乎都搞砸了。
我走下阶梯,想找到伊纳修好好跟他道个歉,但来到他房门口之后却盯着门看了半天,迟迟下不了手。我想到他刚刚那个冰冷的表情,忽然的就没有了面对他的勇气。如果伊纳修还在生气,那么我的出现也不会是什么好决定。或许我应该先让他冷静一下,自己去找找海丝特,她肯定知道一些什么。
于是我走下楼梯,想去确认她是否还在那里摆弄仪器,却发现伊纳修不在自己房里,而是坐在一楼的沙发上。可恶,正当我要转身逃跑时,他早已发现我的踪跡,一个箭步来到我身边。
我紧张的看着他,但是他没有如预期的那般生气。「抱歉。」他说,语气里带着浓浓的歉意。「我不喜欢提到我的过去。」
我抬起头来看着他的脸庞,确认真的没事之后,我吁出一大口气,悬着的心总算是放了下来。我真的很不习惯看见他生气的样子,我就是无法把那副面貌和温柔的他连结在一起。「为什么?」我小心翼翼的问,尽量不要触碰到他的怒气。
他顿了一下。「以后有机会我再告诉你,奥拉儿,我保证。」我凝视着他的侧脸,只见他看着远方,迷茫的眼神似乎看向了某个过往。「他们都以为我忘了,其实没有......」
我点点头,没再多做询问。我明白最后那句话是说给他自己听的,而不是我。即便是在亲密的人,每个人都会有不愿说出口的事,我应该要尊重他的,而不是就这样随意的提出。
他偏头望着我,温柔一笑。「抱歉,但是我有一天一定会告诉你的,我保证。」他又说了一次。
下个瞬间,大门突然被撞开,惊醒了沉浸在他笑容里的我。我急忙站起身,疑惑的看向大门,只见一个女生躺在担架上被抬了进来。
伊纳修皱起眉跟了上去,我则跟在他身后。女子的身上有许多擦伤,有些甚至散发出雾气。她闭着眼睛,嘴里不断的碎念着无法连贯的字句。
看见这个画面,我身子一震,努力的不要去思考那一大堆的烟雾究竟代表着什么。我想起瑞西亚只是稍微被噬梦者碰到便陷入昏迷,那么这个女子又是怎么一回事?
「送进医护室!」莱诺克也衝了出来,大声的发号施令。「叫梅尔蒂丝过来!」他一定是这里的领袖之类的人。
噬梦者……我脑中浮现那团烟雾构成的人。虽然我知道这里很安全,却也忍不住开始发抖。
「不用了。」抬她进来的那个男生说,语气十分苦涩。「噬梦者整个穿过她的身体,又因为我们为了解决噬梦者延误到了回来的时间,大概是……没有救了。」他深吸一口气,继续说。「虽然我们认为她的意识早已碎裂,但是还是把她带了回来,或许她会想在离去之前再回到自己熟悉的地方。」
意识碎裂?他们在说什么?从表面意思解释就知道一定不是一个好东西。对于我这个来不到一天的人,能稍微听懂他们的话就已经很不错了。
海丝特也从楼梯上跑了下来,没几秒就来到了那个女子身边。她从口袋中拿出一个装置。只见那台仪器闪着红灯,虽然不知道红灯表示什么,但是我知道大事肯定不妙。
「嗯,对耶,戴维恩。」但海丝特的语气却是一派轻松。「她几乎完全接受梦境了,现在谁也没有办法将她带回来了。」
「海丝特是什么意思?」我悄声问伊纳修。「意识碎裂听起来蛮惨的,为什么她可以说的那么简单。」
「海丝特对于所有事向来都是一贯轻松态度,你没必要想太多。」伊纳修说。「记得我上次说的吗?被噬梦者碰到,如果是轻微的只需要睡一下就好,而严重的就是直接丧失意识,当场死亡。每一种的都可以以人的意识作为力量。」
「就只是因为碰到就会死亡?」我不可思议的问。这真的比我想的还要危险太多了!
「所以我们才人手不足。」伊纳修语气凝重的说。「我们现在又损失了一个人。」
「那意识碎裂会怎样吗,为什么大家好像不是很在乎这件事?」我问,望向围绕在周围的眾人。他们脸上没有悲伤,只是带着些微的惋惜,除了海丝特之外,还有一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我望向伊纳修,他的表情也没多大的波澜。
为什么所有人会是这种反应,他们究竟是失去过多少人才会有现在这种对一切麻木的模样?
话声未落,那名女子的身体化为闪亮的纯白雾气,消失无踪。
§
伊纳修跟我说,不是因为他们失去太多人而对失去队友已经无所谓了,是因为在梦的世界里头,死亡对于某些人反而是一种很好的礼物。
有时现实的世界令人难以接受,人往往会希望坠入梦中,因为梦可以以你所希望的随意发展,可以选择坠入自己所爱,对于那些现实已经没有任何期待的人反而是一种救赎。
要是现实之中没有任何让自己可以留念的事物,那身在一个虚假的世界中拥有一切,究竟是一种自我欺骗,还是对自己的仁慈?
在听到这番话之后我沉默了许久,我不知道该怎么看待这种说法,在虚幻中得到一切,那又有什么意义,一切不过是假的!
我想要可以在现实中和我所爱的一切在一起,而不是透过梦境获得。让自己坠入一个虚无飘渺的地方,那样就算得到自己所希望的,那么人生还有什么意义?
况且,随意拋弃自己性命躲入梦中根本就是错误的,不过就是懦弱的表现,现实还有很多事情值得我们追寻与守护。
我望向医护室,不明白为什么他们可以接受这种想法,或许他们过于熟悉梦境和它相关的一切,因此也逐渐成为了生活的一部分。但这样似乎就表示,现实和梦境对他们而言没有任何的差别了,似乎无论身处在哪里不过都是一样的。
但这是不对的!我创造一个梦圈,盯着它看了许久,如果他们以这种方式接受同伴的死亡,那对付噬梦者似乎就变得有些可笑,毕竟他们也不过是陷入了自己想要的世界而已。
我摇摇头,不再去探究其中的矛盾。
半个小时后,我坐在楼梯上看着他们练习使用梦圈,莱诺克告诉我今天先让我休息,接受整件事情,明天才会教我怎么运用。
看着梦圈,我自然而然的就想到了伊纳修,他用梦圈进到我梦中这件事,虽然第一次是为了救我,但是后来他又是为什么会一而再、再而三地进入我的梦里,总不可能是真的因为他对我一见钟情吧?总有某种原因让他有了再见我一次的动机,接着才会有感情慢慢发展的机会。
老实说,我其实没有很生气,毕竟这也不是我讨厌的事情,就是心里总是有那么一点的介意,想必是坚持对错的老毛病又犯了,总执着在随意进入别人梦中这一点。
我有些气愤的想着,没注意到伊纳修到我身边坐了下来。
「在想什么?」他问。
「想你。」我下意识地说,察觉到自己说了什么之后羞红了脸。「等等,我不是那个意思!」
「不然是什么意思?」他问,轻笑出声,语气相当愉悦。
「在想你做的好事。」我说,扭开头不去看他的笑容。「这个嘛,你利用梦圈进到我的梦境里头,还……强迫我爱上你!这件事从出发点来看就是错的,你不能这样。」
没错,就是强迫,我在心里暗暗想着,忍不住对于自己完美的运用词汇感到沾沾自喜。从那么小开始就佔据了我的梦境,还是如此完美的一个人,就是一种变相的强迫。
「我并没有强迫你爱上我,奥拉儿。」伊纳修说,玩味的看着我,似乎想知道我脑袋里究竟在想什么。「嗯,还有,如果我是因为想要见到你就进入你的梦中,这样当然不能算是错的。」
我气恼的看着他。「错的事情就是错的,侵犯隐私怎么会是对的。」我回答。他怎么就跟瑞西亚一样这么喜欢和我争论。
「不过你在梦中并没有告诉我要我别再出现。」他说,眼眸里带着狡点,似乎早就盘算好了。
「我……」我皱起眉头。「我怎么知道你是真的。」这样说似乎不太对。「你在混淆我的价值观!」
「不是所有事情都有绝对的对错,」伊纳修轻松的说,但是其中似乎又带着一丝的紧绷。「很多东西不能这么简单去定义的。」
我轻哼一声。才怪,对我来说就是可以完美区分,对的事情就是对的,错的再如何强辩都没有用。
我有些赌气的撇开头,将注意力放到前方的海丝特。只见她身手俐落地在梦圈中穿梭,不时挥舞着剑划开梦圈。
她在闪避梦圈时,也不忘注意我和伊纳修这边的情况。「你改变不了她的价值观的,别忙了!」她劈开其中一个梦圈,却差点被另一个砸中脑袋。
「认真点,别闹!」她的对手蕾妮丝说道。和海丝特相反,她的个性十分冷静,和海丝特属于互补的性格。蕾妮丝也有着一头红发,不过她的发色较深,比较像是落日的馀暉。她的外表还有一个很大的特色,整个右手到肩膀全都是刺青,加深了她的神秘感,也让人感到有些冷酷。
「我很认真了!」她说,还转头对我挤挤眼,我完全看不出她究竟哪里认真。
「回归正题。」我说。「海丝特是对的,你改变不了我的价值观,那么做确实是错误的。」
「你还真的那么坚持啊。」伊纳修说。
我耸耸肩,从小建立起的信念当然不能就这么全部丢弃。我总是能靠着这种想法让我在生活中找到一个平衡点,即使很少有人认同过我,我还是会如此坚持。
「这还不算什么呢!」海丝特又抓到了说话的机会。「她在学校甚至不作弊的,哪有人一辈子没做过弊?」接着她像是想到什么一般,爆出爽朗的笑声。「对了!我都忘了伊纳修会帮你拿满分,难怪你不需要作弊。」
「专心!」蕾妮丝大吼一声,又放出了更多的梦圈。海丝特应该要听她的话的,因为就在她分神说话时被光球砸到头,差点整个人陷入梦圈之内,幸好蕾妮丝动作迅速,早她一步用剑挥掉。
不过梦圈似乎也没有什么用处,我心想,看着蕾妮丝阴沉的脸,又看了看海丝特灿烂的笑容,这很容易就被剑破解,如果能力比较强的也不过暂时拖延而已。
况且,梦圈又不能拿来对付噬梦者,梦圈基本上就是他们身体的组成成分。
「你有怕的东西吗,奥拉儿?」伊纳修问道。盯着对打的两人。
「为什么问这个?」我疑惑地开口,我当然有怕的东西,一个人怎么可能没有畏惧的事物?
「梦圈还有一个功能。」伊纳修开始解释,显然是看出了我的疑问。「应该是说两个。如果想要彻底摧毁对手──也就是让意识碎裂──就必须要找出对方最喜欢或者最害怕的事情,这样一来,对方就会因为着迷或者是害怕而永远被困于梦中,再也出不来。」
「所以,只要我够了解某人,就可以用梦摧毁他?」我问,语气疑惑。「但我要是真的遇到敌人,又怎么会知道他的恐惧是什么?」
虽然这对战斗多少会有帮助,但前提是对着人,不过我们也不会知道陌生人的恐惧啊,这样岂不是回到原点,毫无用处。
「敌人不只来自不认识的人,奥拉儿。」他说,我皱起眉,不是很明他白的意思。「何况,学习使用梦圈也可以帮助我们更加认识它,要是真的有一天不小心坠入梦中,可以较容易辨识它的真假。」
我似懂非懂的点头,见到我的反应,伊纳修继续说下去。「像我最害怕的就是我的过去,你呢?」
过去……就是之前我不小心踩到他的底线时他突然间暴怒的那个过去?我有些讶异地看着他,没想到他会主动提起这一点。
「蟑螂吧。」我坦承,我觉得自己似乎没有什么特别畏惧的东西,但是真的不能接受蟑螂的存在。「我最怕的东西就是蟑螂,这世界上怎么会有那么噁心的昆虫。牠的存在根本就是一种错误。」
「蟑螂?」他问,忍不住笑了出声。「奥拉儿,你竟然会怕蟑螂?」
「不行吗?」我瞪了他一眼。「蟑螂那么噁心,谁不怕?」
「那么其他的虫呢,你也怕?」他问,似乎对我畏惧的事物感到很好奇。
「还好。」我说。「有些虫我还蛮喜欢的,顶多看起来有点噁心就是了。」
他讶异的看着我,我则耸了耸肩,牠的存在根本就是一种错误。
「蟑螂哪里噁心了?」海丝特说,随即被蕾妮丝瞪了一眼。「他们可是很可爱的小昆虫。」
「一点都不可爱!」我说,同时因为想到蟑螂而打了个寒颤。「那么,你怕什么?」
「我怕的东西当然不会跟你说囉!」她边说边用剑做出一个漂亮的挥击动作。「那有把弱点暴露给对方的道理?」
这么说好像也是,不过看她这个样子,还真猜不出会对什么事物感到恐惧。
「你呢,蕾妮丝?」伊纳修问。
「水。」她简单的说。「小时候差点溺死在海里。」虽然她如此说,但是在她开口时我从她眼中完全看不出任何惧色。
「哟,看不出来呢,希望你洗澡的时候不要溺死。」海丝特白目地说。
蕾妮丝瞪了她一眼,我觉得她似乎很想要一剑把海丝特的脑袋砍掉,想了想,我应该不会去阻止她。
「那我们为什么要随时换地点?」我问。「有什么必要吗?」
「梦境有一部分来自现实。」伊纳修解释。「至少是里面的素材取自于现实,如果要让梦境更加真实,就必须从现实中擷取。换而言之,如果要在梦中製造未曾亲眼看过的物品,就很容易被看破。」
「原来如此。」我说。「所以我们随时变换地点就是为了这个?」
「没错。」伊纳修微笑。「所以我们有一个例行任务就是要去全世界玩,增添梦境的真实感。」只要能到处去玩,要我一次对付多个噬梦者也没问题。
「你们去过希腊吗?」我好奇的问。
「你想要去希腊?」伊纳修抬头看着我。「对了,我记得你曾说过很想到那边去看那些神殿建筑。」
「没想到你还记得!」我兴奋地回答。「我这辈子最想去的地方就是希腊了。」
「我们的之后的地点会以澳洲为主。」伊纳修抿紧嘴唇。看见我露出失望的表情,他笑了。「不过,我之前的记忆还在,可以在梦里带你去,只要你别介意那么做是错的就好了。」
我翻翻白眼,却也因为他话中明显的无奈而忍不住笑了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