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月16日,晴,天气仿佛还没从伏天里回转,白天依旧日晒而闷热。
沈逾明在一夜宿醉后照常来到公司,例会上众人看出他气压低沉,几乎是以最短话语结束了会议,他回到办公室时刚好见桌上的手机短暂震动起来。
“幼清今天会去接孩子,劳烦沈先生一定拖住她,昨晚既然他们能找到我,我们的地址就已暴露,她带着孩子未免太过危险。其他后续我下班之后我们见面详谈。”
沈逾明在昨夜伤透了心,此刻正从工作中找到一丝注意力的转移,然又看到这一条讯息,几乎是在他伤口上撒盐。
看,没有我,你不还是护不住她么。
一股闷气骤然升起,卡在喉咙,升降不得,他胸腔都快爆炸。
但他一瞬间想到幼清,想到家中的小宝,还有那来自暗中的刀光剑影,他久久地紧闭了眼,还是生生将一口气压了回去,给刘妈妈通了电话,“刘妈妈,今天上午幼清要回家,她想带孩子走,不论想什么办法你一定要让她留到中午。”
刘妈妈以为单纯是沈逾明想留人,“好的好的,少爷中午回家吃饭吗?”
“嗯对,我回去吃饭。中午之前一定不要让她走啊。”
“诶好的,我做好饭等你们。”
幼清在宋怀瑾悉悉簌簌出门后彻底清醒过来,她惦记着孩子,几乎五六点就睡得不太踏实。
梳洗之后,她打开衣柜开始挑选衣物。不知道有多久都没这样好好打扮了,小宝爱亲她所以不能化妆,但她要穿得好看些,今日她接了孩子回来,新生活就要开始了。
挑来选去,最终她选了件鹅黄真丝的连衣裙,那是宋怀瑾前些日子送给她的。价签被他剪去了,但那光润亲肤的料子、宽松却有型的剪裁,她看得出这裙子质量上乘价格不菲。她是真的不舍得穿,以至于衣服在柜子里挂了小半月还是全新的。
小宝一定也会喜欢这件裙子的,幼清都能想到小宝赖在她身上亲她一脸口水的样子了。
九点刚过,她换好衣服,拿上包,出了门。
十一点一刻,沈逾明刚结束与厂商的会谈,手机铃不知停歇地响了起来,“喂,刘妈妈,怎么了?”
“少爷,蒋小姐的电话不在服务区了!我一直等了一上午也没见她来,就想着打个电话,结果一连三个都是不在服务区啊!这怎么一回事啊?”
沈逾明大愕,“她一直没到家么?”
“没有啊,小少爷都开始找妈妈了!给我急得哦······再说就算是没听到电话,也不该是不在服务区呀!您快去找找蒋小姐吧!”
“好好好,那您带着孩子,我去找人!”沈逾明加快步伐,转变方向向要离开公司,一手拨通了宋怀瑾的电话,“喂,你确定幼清今天上午出门吗?她现在还没到我那,电话也不在服务区了!”
“什么?我确定啊,她早上说她要去的,昨天晚上也说了。”宋怀瑾心中警铃大作,虽然不敢相信,但他已有了不详的预测。
沈逾明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说不定她只是不小心误操作了手机。“这样,我先去你家看看她是不是没出门,你尽快和我会和。就这样,挂了。”
手机屏幕在一瞬间黑下去,有前车之鉴,宋怀瑾心悬到喉咙,当年的恐惧潮水又在卷土重来。他开始试图给幼清的手机定位,却几次失败,又拨电话过去,现在变成“您所拨打的用户暂无法接通,请稍后再拨”了,他的心一寸一寸冷下去。
下午一点,当沈逾明和宋怀瑾开车把两家之间途径所有地段都走一遍依然没有发现幼清的踪迹时,他们终于确定她出了事。
幼清在一阵剧烈晃动中醒来,眼前却是一片灰黑,紧接着她发现她不只眼睛被蒙上了,手脚也都被捆着,整个人以一种扭曲又狭窄的姿势蹲坐在车里。她不知道是什么样的车,除了周围隐约还有人的体温让她确认身边应该都是活人之外,她什么也不知道,也无从得知,连嘴都被破布塞住了,那布的馊味儿让她几欲想吐,但肚子空空如也,只能干呕。
但有一个清晰得像是雕刻般的事实在她醒来的瞬间打在了她脑门前——她被拐卖了!不是绑架,绑架不会这么多人一起绑。况且身边萦绕着一种温热的年轻女孩们的气息,一定是拐卖!
她只是出门走了两条街,都还在闹市区内,旁边就是江州大学的一家附属医院,怎么会?!怎么会?!她整个人恐惧又错愕又不可置信,怎么会?!
然而记忆在这时跳出来仿佛是冷冷旁观她,那个老奶奶说自己儿子治病花光了钱,问她有没有钱可以让她吃个馒头,幼清给了她50块说路边有很多好吃的小店,老奶奶说怕多花她钱,要她跟着一起,她只去一家小面馆吃碗五块的面。
其实那时她就察觉到了危险,她把钱给了老奶奶,转身要绕过她离开。但就在这时,不知道哪里冲出来的两个壮汉,将她一把抱起塞进了路边停着的面包车——她甚至连一句完整的求救的话都没来得及喊出来——明明路边也有人路过······随之她就失去了意识。
极度的恐惧压了过来,但这种极端情况下,反而逼得幼清更清醒了,她清醒地感觉到痛苦与绝望,那是比走在黝黑不见尽头的洞穴里更长的绝望,是比被沉入无边海崖更深的痛苦。
大二那年跟着学院导师做过的项目例子此刻如放大的雪花般飘来——李晓霞,17岁被拐,父母终其一生寻找但杳无音讯,最后被发现死于某偏远村庄,丈夫家暴致死,原因是她没有生出儿子;刘梦,15岁被拐,生下儿子后逃跑,又被抓回,囚禁强暴致精神失常;闻静,21岁被拐,被拐时她已拿到德国研究生的录取通知,生下女儿后因丈夫放松警惕而逃回家乡,但父母视她为无物,又生了个弟弟,心神崩溃学业中断,现在某镇疗养院······
她睁大了双眼,却还是半点光亮都看不到,只是有雨水冲刷一样的泪水滚滚落下。
小宝,她还没有接到小宝;哥哥···沈逾明······
她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但大约已是下午或傍晚,她好饿,好饿。
车子一定走在盘山公路上,车速很快,快到轧过一块碎石都会剧烈颠簸。
她静静听着旁边女孩子的鼻息,她们也一定醒了,她们现在共同被载在一辆驶向无边地狱的车上。从江州驶出,永无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