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奥妙
其实,荣王不是没有想过要“狸猫换太子”,只是那终究是戏文里的故事。皇帝这一道圣旨来得太突然,没有给他们留下准备的时间。一旦被发现,那便是欺君之罪。城澄说的没错,没有万全的准备,裴启旬冒不起这个风险。毕竟现在的他不再是孤身一人,而是为人夫,为人父。更何况上一回他察觉到荣王府里有皇帝的眼线,回府后彻查了一番,却只是查出了两个无关紧要的杂役。如果他没猜错,现在的荣王府里,仍旧埋伏着皇帝的人手,而且就潜伏在他们身边。
思来想去,也只有暂时委曲求全,等到羽翼丰满的那一日,再夺回原本属于他的一切。好在他身边还有城澄,有她在,他至少不必再像从前一般孤寂。
女儿被带进宫之后,一连好些日子,城澄都像是被凄风苦雨摧折过的花儿,没精打采地呆在房里,没有半丝生气。裴启旬日日去看她,然而他不会说多少开解的话,只有做实事。
近日他得到一把良弓,谓之轩辕。书房之内,裴启旬轻摩弓弦,取出羽箭三支,张弦搭弓,只见箭矢若流星,若龙行,尽数钉入北墙,将悬挂其上的一道明黄钉死其上。
“皇帝之宝”,怎敌轩辕之弓?裴启旬唇角微挑,耳畔但闻步子由远及近,是庄征入内跪禀:“启禀王爷,具折已上奏,收录于内府。”
荣王微微颔首,心中不免有几分好奇,不知皇帝看到他这道折子时,会是怎样的反应?
出乎意料的是,他的折子被压了整整七日,未见朱批。裴启旬思来想去,这不是件小事,还是亲自进宫探探皇帝的口风为妙。于是朝袍顶戴穿戴齐整,躬身入轿,一行进了宫。来到宫门候传时,天色仍旧蒙着一层灰。
远方天际渐生白光,冬日的艳阳没有多少力气,不过徒有艳丽。好在这回皇帝没有叫他久等,很快便传进。大概这便是帝王之术,不可一味打磨,还要适当给一些恩典,叫臣子感激。
荣王入得殿内,行礼如仪。皇帝很快叫起,他顺势起身,眸子不经意一瞥,细窥龙颜,满脸的疲倦。他干脆直入主题:“皇上,臣前月有折奏上,却未曾见到廷寄朱批啊。”
裴启旬不知,此时皇帝面前摆着的那道折子,正是他亲手所书。皇帝一笑,目光又落在那龙飞凤舞的字迹之上——
奏为恭报兵部整顿武备及铸造夷炮折,仰祈圣鉴事。
窃臣向闻周公先有杀伐,而后有礼。然自宋明以来,渐成礼法,荒废武备,杀伐不用,致天道日衰,生民愈弱。卫灵公问陈而孔子不答,后世儒生皆以兵为讳,儒士皆以武为耻,然非子穷,乃卫灵所求者非君子之武道也。
然何为君子之武道?必募勇以为兵,必去老而进新,必演武以自强,必裁撤以为精,不如此,以我国家,兵冗而杂,冗而弱,费饷则有余,御侮则不足。募勇以为兵,则授田以自耕,耕隙以练士。耕者无徭无赋,闲时为农,战时为兵。去老而进新,则除病害以振奋,老而有功者,亦为费饷者,倘能剔除,则国帑亦或有余。演武以自强,则四时皆战态,春则练兵,夏则淌水,秋则狩猎,冬则乡射,使之愈演愈精,愈演愈强。裁撤以为精,则如河道壅塞,疏通为要,兵者不在多,而在精,我国家兵源繁复,兵丁冗杂,军制废弛,理当裁撤,以为精锐。边防要地,宜别设屯卫,以驻久练之兵,若沿海沿江之水师,亦宜别设,非农之可以兼为耳。此四者行之不断,方可期天威永驻,外夷不侮。
数兵之中,火器为精,火器之中,夷炮最强,能一毙多命,其声若天雷,其光若天火,贼闻胆寒,亘古以来未尝有此最上之器。先帝以为利器,铸之大内,自前岁草拟图纸,着沙俄工匠造办五百门,已完工三百门,尚缺二百门,抵用三千两一门,尚缺六十万白银,请旨拨款,以为公用,已拟送户部知道,具折谨奏。
臣荣亲王领兵部尚书衔裴启旬
延祚二年一月十八日1
通篇大论,有理有据,归根结底,不过两个中心要义:军中人员调动,还有要那六十万两白银。
神机营也就是火器营,原先便是由裴启旬统领。去岁新帝登基,忌惮其势力,故而收回,由皇帝直接管辖。然而皇帝日理万机,军中事宜,自然不及荣王了解详细。如今他掌管兵部,提出的这些建议本身并没有什么问题。
荣王的折子,皇帝早已看过,却故意压了几日没有批。原因无他,就是为了压着裴启旬。亲王之位,兵部尚书,手底下还掌控着一个通州大营。这一项又一项的尊荣,皇帝不介意给。可他想让荣王知道,什么是为人臣子的道理。裴启旬虽为兄,但归根结底他才是皇帝。
军中事务,仍属他辖,只要合情理,这折子皇帝会批。只是什么时候批,和同一批送进来的折子相比,早几日,迟几日,都是皇帝说了算,容不得臣子质疑。
皇帝嘴角微挑,道:“许是折子多,压着了。荣王放心,你的折子,朕一定会批。”
裴启旬今日来,便是为了探测圣意。不过除了这道奏折的命运,他还看出点儿旁的意思来。于今之言,圣上一则在用着他,二则在防着他。防着也好,防着便能走一步,惊一路,岂不是更有乐趣?
至于去月之折,人员调动,布防更变,个中奥妙,自是不必言说。荣王微微一笑:“臣只是觉得奇怪,往日折子往往速批,怎么这回……臣没有旁的意思,不过担忧皇上太过操劳。圣上虽是天子,但亦是凡人。若是累了,歇歇也无妨。”
至于皇帝的承诺,似嘲似讽,似劝似慰,颇有些让人捉摸不透。多说则多错,裴启旬没有多言,说完事情便告了退。
回到府里,裴启旬心情不错,直接往城澄的小院走去。近日他常去陪伴王妃,南慧已经叫人把梧竹幽居的西配殿腾了出来,用于置放一些荣王日常所需的物品,也省得下人来回折腾,取他要用的东西。
荣王喜欢清静,不喜欢下人呼来唤去,大声通传。他立于檐下,伸手将木门缓缓一推,便径自进得房内。
☆、第33章 暖香
第三十三章暖香
冬日惫懒,城澄窝在房内,许久不曾出门。他进来时,她正抱着个暖炉,窝在炕桌前画画儿。不为陶冶情操,只为解闷儿。
这荣王府里主子少,下人也少,空空旷旷,有时候静得吓人。起初她难免有几分不习惯,日子久了,也就习以为常。日复一日,她渐渐和裴启旬一样,对声音极其敏感,一点点响动都会敏锐地捕捉到。
房门并不算老旧,然而自外推开,还是会发出轻微声响。她下意识地顺着声音向门口看去,那人挺拔而修长的身影便猝不及防地落在视线之中。她握笔的手一顿,一幅即将完成的小像,就这么毁了。
心脏突然错跳了一拍,城澄赶忙搁下手中的笔,将那团纸窝了,随手丢到一边。她作势直起身,也没下地,只道一句:“王爷,您来了。”
屋外,冰天雪地,银装素裹,推开木门,却好像进入另一个世界。暖气铺面而来,将雪子化掉不少,继而渗进衣内,不过他并不在意,只是打量着这房内。
透过一扇樱草色的刻丝琉璃屏风,他看见她在炕上坐着。数月下来,面容仍旧如未嫁时娇俏,唯独性子似乎沉稳了些,不知是变故所致,还是书本熏陶?
他解开斗篷,自有下人过来伺候。等换完常服,他走近她,在暖炕上坐下,就近从木隔上取下几卷书:“这些书都看完了?”
他打开绀蓝色书箧,取出其中几本,信手翻了翻。这些都是数月前进上来的,在她这里倒是放的格外好,几乎能与新书媲美——不,准确地说,这就是一堆新书。
听他提起书,城澄不由有点儿脸红。先前他怕她无聊,就像夫子一样给她布置了不少“课业”。可看书这种东西,就应该是兴之所至,兴趣所然,读起来才觉得有趣。他给她寻的那些,实在是太过晦涩了。
她颇为苦恼地支着脸,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可怜巴巴地望着他:“看完封皮了。”
她的话落在耳里,他翻书的手不觉一顿,几乎要笑出声来,不过终究只是如平日那般挂着浅浅的笑,并不显露多少笑意。
送来这里的书,在他看来已是最为浅显易懂的了,未曾想她仍旧只看了封皮。罢了,看来凡是和经史子集沾边的大道理,在她这边都难逃沦落冷宫的命运。下次得叫庄征购些笔记小说,野史杂论方是。
他虽这样想着,但心中难免仍有几分意气,想给他的王妃肚子里头增添一点墨水。既然她不看,那他便督促一番试试。反正他们小的时候,不也是这么学过来的吗。
他挪开桌案上的笔墨纸砚,将《左传》翻到第一页,放在桌上。火盆子烤着适才微微有些湿的衣袍,这时候已经干爽了不少。他的声音也温软起来,像是在哄小孩子一般:“念念。念好了放你假。”
一听说能放假,城澄顿时双眼发亮。她终于可以出府了么?可等眼睛在他递来的那本书上一扫,她顿时又灰心丧气起来。哦,左传,一堆老头子的故事,与她何干呐……
她心里头这么想着,碍于荣王“淫威”,却也只得乖乖地凑上去看。结果只瞧了几眼,她就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哈欠。赶忙捂住嘴,心虚地抬眸觑他一眼。好在裴启旬的目光似是落在自己的衣袍上,并未注意到这些小细节。她松了口气,念道:“元年春王正月。三月,公及……公及……及……”
万万没想到她在第一行就卡了壳,城澄丢脸至极,却也只得硬着头皮指着那个“邾”字问他:“这个……这个字念啥?”
待她细心读书的时候,他的眸子扫过她的脸庞,看那委屈的小样子,心里必定是一千个一万个不愿意。美人就是美人,即使是鼓着腮帮愁眉苦脸的样子,都是那样的撩人心弦。他想起将她绑来王府的那一天,她问他为什么非她不可。其实也不尽然,离了她他照样能活,只是有她在,日子会更有意思一些罢了。
没几个字入耳,她就已是磕磕碰碰,一句话非得念成两句话不可。
他轻轻笑了笑,想起小时候。《左传》大抵是在上书房念书时夫子逮着自己背的,那时候老夫子总是摇头晃脑地讲这些孔孟之道,仁义礼智,若他们背不出来,就得在孔子牌位前跪着以示惩处。彼时有兄弟,有情谊,陪跪也是一道,一点都不觉得苦。如今呢,别说孔孟之道,兄弟之谊早已荡然无存。
窗外朔风正紧,入得耳来,似有鬼魅嘶喊。听得一句“这个字念啥”,裴启旬方是从悠远的记忆中回神。眸子微微眯成一条线,瞧得页面,估摸着她大抵是念不出来,遂是言道:“邾。”
不及她说话,他又问道:“之后便是夏五月,郑伯克段于鄢。你且看看,我是郑伯还是共叔段?”
和他相比,她读书不多,但郑伯克段于鄢的故事那么有名,她想不知道都难——郑庄公和共叔段兄弟两个,为了皇位斗得你死我活。郑伯故意纵容其弟,令其骄纵,生出谋逆之心,继而对其打压。
他问城澄,他是郑伯还是共叔段,这个问题问得似乎有些过于直白,叫她有几分不知如何回答是好。要说他是郑伯,可现在坐在皇位上的人,却是裴启绍。要说他是共叔段——兵败,客死,似乎太不吉利。她想了想,故意装傻:“唔……应当是郑伯吧?”顿了顿,添一句原由:“毕竟您年纪大。”
她说话的声音很轻柔,叫他还能听见炭盆燃烧时发出的那一阵轻微的噼啪声响,亦如爆开在心头的一阵笑意。他在人前向来是矜贵而庄严的,此时也只能告诉自己,他没笑,此时断不能出去笑半天再进来。
他只能微微侧首,含笑看着她。这是呆蠢还是大愚若智呢,他愈发猜不透了。避重就轻,这般熟稔的手法,倒叫他微微吃了一惊。也不去管那些书,裴启旬径直走到她跟前。炕上就这般大小,他的身子拦在炕沿之上,便将她笼罩在一片小小的天地里。
他轻轻捏住她的下巴,眸子盯着她的眼睛。眼前的女子面容姣好,水眸清澈明亮,他承认,的确令他怦然心动。
他似乎是提高了一些声音,但也不过是些许起伏,仍旧沉住了气:“对,本王年长,因而本王更有资格去坐定这江山,你懂吗。”
上一回女儿被夺,他还可以推说是冲动,但这一回将谋反的心意这般直接地坦露在她面前,裴启旬也不是不紧张的。像是害怕听到她的回答一般,也不管城澄究竟愿不愿,他突然低下头,吻上了她的薄唇。
☆、第1章 .1
第三十四章交心
她已尽量小心翼翼,试图避开敏感话题,但他终究不是那般好糊弄之人,到底还是动了些气。这气,不知是对她的“糊涂”,还是对那看似只有一步之遥,却遥不可及的皇位。
说话间,两人间距离突然拉近,在她还未反应过来之时,他的吻已经落了下来。霸道,强势,不容置疑。这是他第一次吻她,城澄紧张至极,心脏骤然收紧,仿佛被人狠狠攥住。
她的唇瓣一如他想像中的那样柔软,好像水做的一样。可天下至柔之物,莫过于水。古人所言天下之至柔,驰骋天下之至坚,大抵便是这般道理。他太贪恋这份美好,舍不得分开,也不想分开。
两人紧紧贴在一起,但觉发香攒动,让人不自觉地闭上眼,沉迷其中。她既然为他的王妃,他自然吻得——他在心里这样告诉自己,像是给自己打气一般,然后逐渐加深了这个吻。
他像一座巍峨的高山,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她的双手本能地想要推阻,最后却只是抓住了他有力的双臂。
她在心里不停提醒自己——城澄,他是你的丈夫。所以她闭上眼睛,任由他肆意掠夺,尽她所能,也给他些许回应。直至几乎喘不过气,她才哀求似的轻唤:“王爷……”
她仍是不自觉的动弹,好似一昧的想要挣脱,又好似不愿放开。只不过他的力道要远胜于她,一手扣住她的肩膀,她便动弹不得。自唇边吻向耳根,自心动渐入难耐。此时的城澄仿佛鲜妍的花儿,承载着清甜的露水,待他采撷。
他不明她的心意,城澄却知道自己还是没有完全敞开心扉。虽是出身风月之人,却并非生性水性杨花。不过短短数月,要她全心爱他,还是太过勉强。但如今,木已成舟。她想试一试,和他一起好好地走过这一程。
荣王虽不懂女人,但并不迟钝,她在抵触自己,他很快就发觉,心中不免有几分丧气。手上动作缓慢几分,但并没有停下。轻褪腰封,只留下薄薄的一袭中衣。他苦笑着在她耳边低语:“本王又不是虎豹狼豺,有这么害怕吗。”
他不是什么虎豹狼豺,甚至还时常是副笑模样,可事实上他远比豺狼虎豹来得可怕。当然这话,城澄只敢在心里想想,说出来,激怒他,对她并没有什么好处。
屋内烧着地龙,燃着银炭,按说并不算冷。可能是因为紧张,她的双手都凉得跟冰一样。她想了想,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反而抬手搂住他颈,似是撒娇:“我冷……”
他有些意外,心里却受用得很,柔软的一塌糊涂。玉肌微露,皓齿相依,指尖触碰之际,的确能感觉到一丝寒意,与这温暖的室温形成鲜明的对比。他稍加猜测,就知这是心里极其紧张造成,犹如自己领军遇上大敌,看起来再镇定,内里也会冒出涔涔冷汗。
他心生怜惜,因而逐渐放慢了动作,不再紧紧扣住她。用绒毯裹紧了两人的身体,用自己的躯体温暖着她。
他不是柳下惠,又禁欲已久,自然想要。只是她轻颤着,仿佛羽翼还未丰满的鸟儿,他在逼着她坠下悬崖。他舍不得勉强她,只有将她抱在怀里,逐渐平复自己的心绪。
不过,就算只是到这一步,于他们而言也是进了一大步。她就停留在他怀里,这个认知让裴启旬感到欣喜。若在以前,这都是不敢奢望的事情。
他不明白,她这样柔顺而美好,怎么会有人舍得不要她呢。她搂着他的手指,好像生出了无数个无形的小钩子一样,紧紧地钩在了他的心上。他情不自禁,亲吻她的额头和侧脸,低声道:“别怕。本王不会伤害你。以前答应你的事情,现在仍旧作数。你是本王的王妃,你想要什么,不想要什么,本王都会尽可能满足你。”
城澄轻轻点头,心头涌过复杂感受。她一直以为自己这一生都注定会是孤身一人,从不曾想过会有一个女儿,还有一个丈夫,会有一个家。
人性大抵若此,如果从未拥有便不觉得什么,一旦有了一个温暖的依靠,就再也不想失去。她的双亲皆已过世,女儿又被皇帝夺走,她的家人,便只剩下他。此时此刻依偎在他怀里,不仅仅是因为害怕他,所以才听他的话,而是她实际上与裴启旬需要她这个妻子一样,她同样离不开他。
他总是叫她别怕,城澄却畏于他的深不可测,相处时难免处于恐慌。既然他已经敞开心扉,将那样重大的心事吐露给她,城澄投桃报李,也和他说几句真心话:“那您以后,能不能别总是笑?很多时候,您明明都不想笑的……”
世人皆言荣王无忧,时常都挂着欣然的笑意,又有人说,荣王乃笑里藏刀,该是敬而远之。裴启旬向来不大介意旁人的看法,两种说法于他而言都没什么差别。不过在他面前,还是头一次有人这样说他。他有些好奇:“为何呢?”
“生气的时候笑,喜悦的时候笑,悲伤的时候也在笑……我觉得您很累,甚至比那高高在上的九五之尊还要累。”有时候,她甚至有些心疼他。可她知道,他不需要一丝别人的同情或是可怜。像他这样胸怀天下的男人,需要的是一个共同前进的同伴,而不是哭哭啼啼的拖累。
就像他刚才那样大逆不道的言论,旁人听了或许会唯恐避之而不及,可她恰好是个离经叛道之人,能够理解他想表达的点。她是他的王妃,理应是可以和他分担一切的女人。以前她总觉得是被迫,可现在长久地相处下来,倒不觉得他是个坏人,起码对她不算坏。更遑论女儿被人夺走,他们有了共同的牵绊和共同的敌人。她不该再那么抵触他了。
城澄抬起眼睛,看着他近在咫尺的眉眼,低低地说:“未知则生畏,我只是,想知道王爷您在想什么而已。”
他禁不住笑了,抓起她的柔荑,放在唇边轻轻亲吻。“好。”细细想来,的确是这个道理,他想让她卸下心防,自己却不脱下面具,怎能换来她的真心呢?
城澄的书没念好,但他还是给她“放了假”,带她出府游玩。她本就是驰骋于天地间的马儿,是他强行拘束了她一年。这会儿重回“草原”,高兴得跟什么似的,多日以来的阴郁仿佛一扫而空。
人的适应能力总是超出自我的想像,有些以为一辈子都迈不过去的坎儿,就算一时过不去,也终究会有拨云见日的一天。她心里仍惦记着女儿,但已经逐渐从愤恨中走出来,总归是一件叫人安心的事情。她很娇弱,但并不脆弱,与从小便顺风顺水的女孩子相比,蒲柳一样的姑娘生命力反倒更加旺盛。
她闹着要和他赛马,这是她由来已久的心愿。那时候他们还没有成亲,城澄估摸着是想逃掉。这会儿安定下来,大概只是图个爽快。
他痛快地答应下来,只是比赛之前,免不得叮嘱两句:“你太久没有上马,别跑得太快,注意安全。”
她应了一声,扬起马鞭,如同离弦的利箭般瞬间便冲出去好远。一身赤色金丝凤纹斗篷迎风飞扬,如同翩跹的蝴蝶,美得令人移不开眼。他并非刻意让她,只是静静欣赏了一会儿,方夹起马腹,扬鞭追赶。
她本以为自己领先,还有点小小的自得,谁知不过须臾之间便被他追上。两个人并肩驰骋一路,他显然是在刻意等她。城澄觉得没趣,率先放慢速度,让马儿慢慢地在草场上遛着。
“不比了?”他问。
她扁了扁嘴道:“愿赌服输,什么条件,你说吧!”
两人比赛之前就约定好,输了的人要答应对方一个条件。裴启旬早就想到自己会赢,所以说起自己的要求时,简直是张口就来:“你不是很会唱歌么?在荣府里倒是从未听你唱过。左右这里也没有旁人,不妨唱上一首听听?”
她有些意外,没想到他平日里那么严肃的一个人,竟然想听自己唱歌。她还以为他除了打仗和看书,就没有什么旁的兴趣呢。如今看来,她对他的印象先入为主,倒是存了不少偏见。
“这里风太大啦,”她说:“等回府吧,我可以一面唱,一面奏琵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