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员演技真好!」戴新龙对身旁的蓝安淑说。
她点头,「没错,尤其是最后那首诗好美,我听了好感动,感觉看电影心情都得到昇华。」
从台南市电影院世界馆的放映厅走出来,交换着看电影的感想。蓝安淑穿着可人的白色洋装,戴新龙穿着笔挺的西装,和周围成双成对的男女别无二致。
没有意外的话,这大概是两人婚前最后一次约会了。以往约会总是阿树一大早就送蓝安淑到台南市区,她与戴新龙一起去看电影、四处逛逛、喝茶聊天,吃过晚餐后,戴新龙再开车送她回蓝家,然后自己原路折返──虽然来回要耗上四小时,但他乐此不疲,只为能延长与她相处的时间。这次约会也是相同流程。
走出世界馆的建筑,睽违数月的街景让蓝安淑兴奋不已,午间的日光让她自然地瞇起眼、低下头。
戴新龙见况,牵起她的手,引导她走回骑楼阴影里。
蓝安淑感受着戴新龙宽大的手,以前也常与戴新龙牵手,当时她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但如今她格外觉得这隻手又宽又厚、又溼又凉、稜角分明──和刘丰昭温暖柔软的手完全不一样。
不知道此时此刻,助產所那边是什么模样?会不会又有人去那里生孩子?
蓝安淑心不在焉地走着,直到戴新龙挡住她,她才停下脚步。
一台载满香蕉的货车从面前通过,散发出香蕉的气味。
「这是要运到那边西市场香蕉仓库的。」戴新龙说。
蓝安淑点头,「你上次说我们庄的香蕉也会运到那边吧?然后再载到台湾各地,或者送到内地。」
「没错,你还记得呀?」
「当然啊,你还说过,仓库里还有冷藏设备、催熟设备,有朝一日你也想贡献所学,改善这里的设备,卖更多香蕉。」感觉到戴新龙眼中透出热切的情意,蓝安淑双手握住他的手,拿出最诚恳的语气说:「我相信新龙哥一定可以的。」
戴新龙加重了牵手的力道,「嗯。谢谢你。」
货车通过了,戴新龙问:「接下来想去哪里?公园?喫茶店?还是哪里?」
蓝安淑想了想,「如果方便的话,我们去林百货店逛逛?」
「当然方便了。」
两人牵着手聊天散步,来到百货店。
林百货店折衷主义的建筑在简约大方中带着一丝华丽,现代化的灯具、厕所、铁捲门一应俱全,蓝安淑非常喜欢。由于距离她就读的高等女学校不算太远,她已经来过十数次,但每次来她仍觉得这座建筑就像精緻的珠宝盒一般,把所有时尚新奇的事物都浓缩在一起,将她洗涤得更有品味,再怎么说,都是和芳崙庄截然不同的世界。
戴新龙牵着她的手,进入升降梯,指针转到最上层,两人轻松来到顶楼。
走进观景台,彷彿把台南世界彻底收进眼里,蓝安淑奔向视野最好的角落,指着西边,「新龙哥,你们家的商行就在那里。」
戴新龙笑着点点头,走到她身后,双手握住她的肩头,「我都不知道你这么喜欢这间百货店。」
「嗯,你不喜欢吗?」
「不,我也很喜欢这间百货店。」
「你喜欢什么部分呢?」
「喜欢在这里可以看到你笑得很开心。」
蓝安淑有些尷尬,这种时候该说什么好呢?
戴新龙继续说:「等你嫁来我们家,我常常带你过来逛。」
蓝安淑决定笑着点点头,心中连篇描绘了未来成为百货店常客的光景,摩登、优雅、富丽、迷人,那就是她渴望的未来。
两人一层一层地逛了起来,赏玩各种新奇的商品。蓝安淑和之前一样,替家里添购一些新奇的小玩意,不一会儿就买了洋伞和桌巾。
她第一次逛起了婴儿用品,展示柜里有熟悉的奶粉,她曾在刘丰昭那里看过。她忽然有点犹豫要不要买点什么给刘丰昭,与戴新龙在展示柜之间游走。
蓝安淑看到一条襁褓巾也是向日葵的花纹,把坠子拿在下巴前,「新龙哥,你看,这跟你从内地带回来的坠子一样耶!真可爱。」
「你好,喜欢的话可以拿起来看看喔。」
一个有点熟悉的声音传进蓝安淑耳里,抬头一看,是何秀桃。
「「是你!」」两人异口同声。
「你是安淑的朋友吗?」戴新龙想说是蓝安淑的朋友,礼貌地上前自我介绍:「你好,我是安淑的未婚夫,戴新龙。」
何秀桃很是惊讶,「你订亲了?你怎么都没说?」
「我、我想说这很普通,没必要特别说。」
「哪里普通了?」
戴新龙缓颊说:「安淑应该是害羞,找不到时机说啦。」
有个妇人从蓝安淑身边将一条围兜放到柜台上,「小姐,请帮我结帐。」
「好的,谢谢惠顾。」何秀桃立即掛上职业用的微笑,将商品包好,拿出收据誊写,动作行云流水。
她身上穿着好看的百货店制服,美艷而干练,散发出职业女性特有的自信。
蓝安淑看着她,觉得有些憧憬,就像她对刘丰昭的產婆生活怀着憧憬一样。
妇人拿了收据,「你的字还真漂亮。」
何秀桃微笑,「哪里哪里,都是为了挣口饭吃啦,要是写得不好看,客人也会抱怨。」
「真的呀?辛苦了,谢谢你。」
妇人离去,何秀桃躬身送客,接着她环顾四周,发现了蓝安淑和戴新龙的身影。
她把柜台託付给同事,便走向蓝安淑。
碍于戴新龙就在旁边,她堆起友好的笑容,「安淑,我有事想跟你商量。」
蓝安淑疑惑地看着她。
何秀桃对戴新龙露出微笑,「不好意思,我想带安淑去那边说一下话,可以请你在这边逛逛,稍等一下吗?」
「喔,好,你们慢慢聊。」戴新龙识趣地向蓝安淑挥挥手,便转身离开。
何秀桃拉着蓝安淑拐进角落,进入非请勿入的员工休息室。
「你带我来这里干嘛啊?」蓝安淑用力地甩开她的手。
何秀桃转头确认里面除了她们之外没有别人,大声地说:「那个姓戴的是怎么回事?我以为你喜欢丰昭耶!」
「怎、怎么可能?」蓝安淑大受动摇,「刘丰昭是女孩子。」
「女孩子又怎样?女孩子之间也可以廝守一生啊!我就想跟丰昭廝守一生,你介入我们之间,但又跟男人订了亲,太恶劣了!」
何秀桃这番告白,将震惊、迷惘、困惑的球击到蓝安淑面前,让她不知道如何回击──这一切超出她的理解范围了。
她那些约定为专属好友的同学和学姐,也只是友谊罢了,毕业前夕终究开始跟富家公子谈起婚事,有的现在都已经嫁为人妇了。如今,何秀桃竟说她要跟同性之人廝守一生!
蓝安淑停顿了一阵,「原来你对刘丰昭抱着这样的感情?」
「正是如此。」
「就算是这样,你和刘丰昭之间怎么样,又关我什么事?」
「你……」要她把刘丰昭喜欢蓝安淑的事情说出去吗?可恶,她做不到啊。她气急败坏地说:「反正,丰昭跟那个姓戴的,你只能选一个!」
「答案不是很明显了吗?我都订婚了。」
「你明明喜欢丰昭,为什么不敢承认?只不过跟她靠近,你的脸就红成那样!」
「我哪有!」
「不准你对不起丰昭!」
「我哪里对不起她了?」
「顺道告诉你,那个姓戴的说他从内地带回来的那条项鍊,我们店里就有卖,你被他骗了,你这个蠢猪,呆子!」
蓝安淑为之气结,「就算是这样,我相信他不是骗我的。」
「丰昭真的很可怜!」何秀桃翻了个白眼,把蓝安淑推出休息室,马上对着经过的客人又露出微笑,「欢迎光临。」
客人走后,何秀桃拋下一句「你这个大白痴」,就踩着忿忿的步伐离去了。
蓝安淑呆立原地,心情就像发生大地震那样变得天翻地覆。
她对刘丰昭「特别」的情感就是爱情吗?
如果用爱情来解释刘丰昭对她的吸引力,是不是一切就都合理了?
或许,是她一直避免往这个方向思考。
这个社会连同姓联姻都无法接受了,更何况是同性恋爱?
阿树就曾恋上同姓女子,被对方父母拆散,于是单身至今。如果她恋上刘丰昭,想必也是一样的后果。不,或许会更凄惨。
毕竟,身为女性,却喜欢上女性,难道不是一种精神疾患吗?
会不会她也跟阿母一样,有点精神异常?
如果是的话,她一定要隐瞒好。
为了蓝家的名誉,阿爸一直对外隐瞒阿母的精神状态,总宣称阿母是身体不好,戴新龙也是这样认知的。
倘若她真的遗传了阿母的疯癲,那该怎么办?她真的好害怕……